“陛下,微臣不明白的是,为何偏偏是天狼王将?唐泽恩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儿子,应该不会像微臣第一点所说的那样,真的要彻底摧毁太子的党羽吧?”
    看着江时那极度自信的笑容,瑞昌皇帝说道:“江爱卿……或者说,妹夫,你知道吗?每当你露出这个笑容的时候,朕都会觉得很安心,可是,今日朕才知道,被你尽在掌握的感觉,确实不太好。”
    “微臣不敢。”江时略微低头,不过,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散去。
    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瑞昌皇帝并未有责怪江时之意。他开口,问道:“妹夫,依你所见,前太子唐泽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微臣不敢妄自评价陛下的儿子。”江时低头,高声说道。
    “嗳,方才就说了,现在没有君臣,只有兄弟,你可以跟朕讲一讲你的真实看法。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于你的。”瑞昌皇帝笑道。
    江时抬起头,反问道:“当真?”
    “君无戏言。”瑞昌皇帝抚了抚胡须,笑道。
    “那微臣可就说了。”江时直起身子,“陛下,这你我跟兄弟还是不一样的。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微臣的兄弟,可不会置微臣于死地。”
    “你……”瑞昌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世人皆说这龙椅有多么好坐,可是朕坐在上面,却连朋友、兄弟,也不配拥有。如此想来,这个帝王,当得未免有些悲伤了。”
    “陛下,这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陛下有治世之才,是个当之无愧的明君。为了天下,自然是要舍弃一些寻常人的感情。”江时与瑞昌皇帝对视着,这一次,并未躬身。
    “说得好。”瑞昌皇帝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那么,跟朕说说,你觉得朕的儿子,唐泽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时回答道:“有野心,却没有配得上野心的才华。”
    “很中肯的回答。”瑞昌皇帝赞许道,“这儿也没有旁人,朕跟你说说心里话,虽然,你说朕有治世之才,朕却没有治世之意。你也知道,父皇驾崩之前,朕虽然是太子,但是却并没有想要当皇帝的野心。比起这空虚的龙椅,朕还是想要像你们‘洛印五虎’一样,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可以纵横沙场、亦可以安居庙堂,可以兼济天下、亦可以独善其身。”
    江时点头当作回应,并没有出言回话。
    瑞昌皇帝接着说道:“说实话,这皇位,朕早就做腻了。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时候,曾经俘获了南唐国君李煜,你知道,李煜并不想要当皇帝,只想要做一个诗人。小时候不理解他,可没想到,现在,我却成了他。”
    “陛下此言差矣,那李后主确乎有着风月之才,可若论治世之才,他不及陛下分毫。”江时这话倒是实话实说。
    江时曾经与白驹讨论过此事,二人都认为,其实,南唐当时并未走到穷途末路之际,只是,以李后主的政治才华,在当时撑不起南唐罢了。而自瑞昌皇帝上位以来,近两年来的大殷,对外战争几乎就没断过,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瑞昌皇帝都能够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至少在江时心中,瑞昌皇帝是一个出色的帝王。
    “有着治世之才,并不一定非要有治世之意嘛。”瑞昌皇帝笑道,“你看白隙然,若是他从政为官,虽不及你,却也差不了多少。但是,他就是爱那风尘之世,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有人写折子弹劾他的品德问题。”
    “这倒是。”
    “所以啊,朕希望能够尽快退位,将这龙椅传给下一代。只不过,如你所说,朕的嫡长子唐泽恩,现在可不能接手皇位。他身为太子,虽有野心,却没有足够撑得起他野心的才华。不仅如此,在看人方面,他也并不擅长,居然选择跟郑毅那样的人合作,这一次,他被郑毅算计了都还不自知。还有那个礼部尚书,朕迟早罢了他的官。”
    “所以,陛下让天狼王将审理此案,是为了磨砺太子殿下?”江时猜测道,“正是因为现在太子的党羽太过于无能,无法好好地辅佐太子,所以才要打压。而若是太子殿下能够闯过天狼王将这一关,自然会更加强大。”
    “不错。”瑞昌皇帝说道,“只有他成长到能和朕相提并论了,朕才能够放心,将这大殷江山托付给他。”
    “原来如此。”江时点点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望殿下不要怨恨陛下才好。”
    瑞昌皇帝笑了笑,拿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问道,“白隙然还好吗?”
    江时愣了一下,随机说道:“陛下,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瑞昌皇帝瞥了江时一眼,“你是说幽州城外反杀幽狼的事,还是前日晚上闯皇宫的事?”
    “我说的是后者,前者我也才刚刚知道。”
    白驹反杀幽狼,这件事听上去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江时相信是真的。这两年,他在这朝堂之上,都已经突破了大地境界,更何况是天资更为优秀的白驹呢?而三年前的“群狼围剑绝”,“暗影群狼”倾巢出动,那时候,白驹可能已经记下了他们所擅长的能力,中间有足足两年时间来思考对策。这么一想,白驹能够反杀幽狼和辰灰,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回去带句话给白隙然,朕,既然已经赦免了他,那么他最好就不要插手天狼王将的事。对郑毅,朕自有打算。”
    “遵旨。”江时起身,拱手行礼。这一刻,他们的关系已然恢复到了君臣。不过,即便如此,江时对瑞昌皇帝也没有那么大的敬畏之心,忠臣不畏死,而他,向来是个奸猾的忠臣。“陛下,这话我代为转达,只不过,他听不听,臣就不能保证了。”
    瑞昌皇帝笑了笑,“你们呐,简直就是一个德行。去吧,这些天多陪陪书姝,她这些日子确实受苦了。至于辞官,你想都不要想,朕之后还指望着你继续推行改革呢,这等利国利民的大事,相信令堂在天有灵,也会同意的。”
    “微臣遵旨。”
    离开御书房之后,江时回了趟琳书宫,和唐书姝一起乘着马车回到了江府。
    “小时!”一进江府的门,江时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正张开双臂,朝着自己拥抱过来。
    “三哥!”江时和白驹抱在了一起,一时之间,感慨良多。
    江时回想起了五年前,五个志趣相投的少年结拜时的情景。若非三年前的那件事,江时觉得,他们五个一定都是大殷的栋梁之材吧。只可惜,“剑绝”被“暗影群狼”所杀害,“乐绝”对朝廷绝望而浪迹江湖,“才绝”也失踪了整整两年。这两年,物是人非,但是江时心里清楚,他们五人的情谊,从来不曾改变。
    “小时,怎么还哭了?你可是堂堂户部侍郎啊!”白驹调笑道。
    “哪有。”江时拭去眼泪,“风太大了而已。”
    二人相视一笑。
    唐书姝倒也识趣,虽然江时这段时间忙于政务,很久都没有陪伴自己了,但是唐书姝还是选择让江时去白驹所居住的客房里睡了。这一夜,她没有缠着江时陪自己,因为她知道,存在于“洛印五虎”之间的,是一种怎样的情谊。
    白驹和江时叙旧到很晚,江时把这几年来所受到的种种委屈,一股脑地都跟白驹倾诉了。在外人看来,被称为“智绝”的他,是天选之子没错,但是他内心的苦楚,却鲜有人知。由于江时近年来太受重用了,自然免不了有一些小人会在瑞昌皇帝面前弹劾他,也得亏瑞昌皇帝是一位明君,能够及时解开误会,否则,只怕江时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为什么不离开呢?”白驹问道,“像落秋那样,远离官场,逍遥自在。”
    “我也想啊。”江时苦笑道,“这一次,陛下又驳回了我辞官的请求。没办法,朝堂局势是这样,陛下需要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不站队、独善其身的人?”
    “嗯,没错。三哥,看来,对于洛印里面的形势,你也知道一些啊?”江时疑惑道。
    “听人说过,具体的不了解。你跟我说说呗?”白驹趴在床上,用手撑着脑袋,兴致勃勃地看着江时。
    江时笑了笑,说道:“朝廷上的分歧,是从陛下登位、主张改革变法之后,开始出现的。现在啊,朝廷上主要有两个党派。”
    “一个是以王文甫为主的丞相党,你知道,王文甫自从先帝在位之时,便已然是丞相了。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时期的丞相,和现在的君主,有些合不来也是正常的。只不过,王文甫的威慑力和影响力太大了,就是陛下,也得敬他三分。丞相党,是这一次改革变法的主要阻力,也就是保守派。”
    “另一个,就是以郑毅为主的天狼王将党了,虽然天狼王将经常在朝堂之上对陛下步步紧逼,营造出一种很强势的感觉,但是郑毅本人却是改革变法的支持者,偶尔还能提出一些我都没有想到的东西。只不过,他为人比较激进罢了,所以,天狼王将党,就是改革的激进派。”
    “陛下呢?”白驹问道,“陛下对于改革变法,是什么态度?”
    “我都在宫里待那么长时间了,你说呢?”江时白了白驹一眼。
    “谁知道你在宫里干什么啊?”白驹回敬了一个白眼,“很久以前,你不是就把脑海中的户籍制度拟定好了吗?这次怎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江时苦笑了一下,说道:“哥哥,构想和现实怎么能一样啊?构想可以随意天马行空,而现实中,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以前拟定的很多条例,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都得更改或是作废。”
    “为什么呀?”白驹依然有些不太理解,“如果按照你的构想来说,理论上,就已经能够达到先人所设想的大同社会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江时摇摇头,“那个条例,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阻力自然也很大。况且,有些事情,不是陛下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好吧。”白驹无奈地摊摊手,“你是‘智绝’,你说了算,我只要吟诗作乐就好。”
    江时会心一笑,接着,关切地问道:“三哥,你的‘杀神印’怎么样了?”
    “越发失控了。”白驹叹了口气,“之前,在北漠以北的匈夷地界,我专门找了个地方,释放‘杀神印’,想要控制。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爆发,开启‘杀神印’之后,我能够控制的时间更长了,但是当我失去意识以后的失控,也越发恐怖。之前,在幽州的时候,中了虚梦阁之月蝠的套,因一个野人而陷入困境。寻刺被打成重伤之后,我用了‘杀神印’,然后在失去意识以前,转移到了没人的地方。”
    “之后呢?”
    “之后就遇见了颜悦哀啊。”白驹说道,“是颜悦哀救了我,之后我去野人的尸体附近看了看,好家伙,那叫一个血肉模糊,我现在回想起来,胃里都有些不舒服。”
    “这两年,真的苦了你了。”江时叹了口气。白驹“杀神印”的事儿,他们“洛印五虎”都知道,故而江时也清楚,每一次使用“杀神印”之时,白驹有多么痛苦。找了个地方释放“杀神印”,这话白驹说得很轻松,但是江时能猜得到,白驹经历了多么大的苦痛。甚至,这两年,白驹所经历的,比自己要更甚。
    “也苦了你了。”白驹伸手,摸了摸江时的脑袋。
    白驹已经达到了大地境界,他知道,从众生境界到大地境界,是多么的不容易。江时的天赋是“梦”,是一种罕见的精神天赋,而在所有“梦”天赋的修行者之中,江时又尤为独特。因为这份独特,江时的精神,从小就受着一种很强烈的折磨。正是因为见到过白驹的“杀神印”,江时才觉得,白驹与他是同类人,故而二人才能够成为这么要好的兄弟。
    这三年来,为白驹与陆逸谦正名,一度成为江时在这朝堂之中待下去的精神支柱。
    现在,白驹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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