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年轻。
    年轻,阅历就不足,手段也就不够,林郊村的女医朱舒就是这样的情况,她今年才二十二岁,这个年岁也就是刚刚经历一些事情,刚刚是心理上的成年人,这对上四五十岁,有大把斗争经验,还处于上位者的公公,她上哪儿保证自己的权力?
    同样的情况其实还可以放在梁陌身上,只不过她是比较正面的例子,也就是自己的工资被拿做家用,没有更多恶心的事情,父母比较拎的清,据说已经在给她找年龄更小的赘婿,还要求五年内不能生育。
    这是好的,可要是梁陌的工资全部拿走,被填给兄弟又或者姊妹呢?还真不一定是重男轻女,韩盈前世老家有些长子和半个爹差不多,各种为后面的弟弟妹妹奉献,甚至要辍学供后面的读书,运气好弟弟妹妹还知道感恩,运气不好——
    呵呵。
    面对这样的责任,以梁陌稚嫩的表现,同样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好在梁陌遇不上这种情况,或者说,能够升到乡医这一地步的女性,要么她的家庭足够开明,不会抓着一只羊使劲儿薅,要么就是女医本身厉害,能够压的娘家夫家和她利益一致。
    嗯,目前没有后者,只有前者。
    这可能和样本太少有关系,毕竟到现在为之就换了一个乡医,楮其的接班人还在挑选呢,不过合适的两个人都是大龄寡妇,没啥参考可能性。
    而韩盈对这种情况比较烦心的,倒不是女医能力不足,而是惩罚不对人。
    前者总能用时间提上去,村医不能离开村里,乡医可得县乡村三处反复走,那待人接物都得练,家人帮不上什么忙,离得远也没办法拿捏,提升起来就很快,该有的能力都会补足。
    更何况,依靠家里也不全都是坏事,别的不说,梁奉现在还听他爹指点呢。
    阅历和能力就是需要时间锻炼出来的,只要利益能够长时间保持一致就好,梁陌就是很好的例子,韩盈烦的,是女医和家人利益阶段性一致,稍微不一致时就反捅刀,或者朱舒这种被长辈完全拿捏的。
    对他们来说,身为儿媳/女儿的女医只是用来获利的工具,而有些钻空子的事情,女医本心其实是不想去做的,但他/她们的贪婪太甚,会施压,用各种手段逼女医去做。
    而韩盈命人查证的时候,很难确定哪个是出于女医的本心还是家庭的逼迫,问题来了,她要怎么罚?
    依据事实,将惩罚落到女医头上,其他明明也该罚的,直接美美隐身了,那叫一个开心,别人看着没事,也跟着有样学样。
    若是将惩罚扩大到全家,扫射面积又太大,有些人完全是无妄之灾不说,律法也不支持。
    连坐也是要分罪和人的,大多数情况下,普通的贪污,孩子是父母的附属,直接牵连,可父母公婆做为长辈基本上无罪,分家的叔叔和外嫁的小姑子也没有关系——就真的气人啊!
    涉及具体实务的时候,韩盈真的非常想自己手下全都是一键管理的npc,省得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出来。
    “算了,回头问问梁奉,怎么用夫妻一体把丈夫一起判了。”
    孝这个该死的法律条文,韩盈还真绕不过它,尤其是这种唆使逼迫的事情很难有实质证据,判的时候还不够扯皮呢,还是夫妻连坐好使,公婆联合儿子一起逼迫儿媳作恶?那她送儿子一份豪华城旦舂套餐,看他是帮爹妈看着自己兄弟享受快活,最后自己受苦遭罪,还是老老实实和妻子一起要求父母的走正道?
    韩盈相信,大部分人是不会选前者的。
    以现在成年儿子也是大猫小猫两三只的程度,父母也不会太过分。
    当然,夫妻连坐只能防止大部分女医夫家不做坏事,合理范围内还是会剥削儿媳,这种韩盈就没精力管,或者说,这些能力不足摆平家事的,正好在村里呆着,让那些更年轻,没有儿女拖累,能够向外闯的女医们上。
    她提供的是平台,资源有限,必须先给各方面都优异的女孩,好获得最大化的利益,就像是郑茂之流的大龄女医只是开扩的工具人一样,这些身为儿媳的女医阶段性使命也已经完成,帮助她们的收益太少,是该给新人让开位置了。
    反正,她们如今得到的也不少,比起来那些从未得到的,已经够幸运了,她如今用法律将丈夫和女医的利益保持了一致,就这要是还被欺压的无法争取自己的利益——
    尊重,祝福,锁死,滚蛋换人。
    天气太热,已经被暖热的石枕和竹席躺的腾热,韩盈心肠却越来越冷,她坐起来,拿浸湿的麻布给自己擦了擦脸,继续精进学习。
    将整理出来的名单更加详细的记载下来,反复背记,争取每个人的情况都做到烂熟于心。
    人事和财政是组织中最重要的权力来源,领导必须要牢牢把握,财物上韩盈一直没有放过手,人事就不行了,今年才刚开始补,记人就是一项基本功,明朝张居正为了让皇帝熟悉朝政,专门做了一份记载文武大臣籍贯名字的屏风,十天一换,以便了解官员的升迁情况。
    这是愚笨的做法,像那些厉害的人,能做到见过一次的人数年都不会忘,不仅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能不至于被人糊弄。
    韩盈做不到过目后十年不忘,那就只能多下苦功夫了。
    花了小半个下午将这些全部背下,韩盈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身体,看着气温终于凉爽一点,又把属里于秋她们抓过来开了个会,讨论怎么让那些学徒在今年秋冬两季过来集体学习。
    嗯,在县里是为了学习,同时也为了避免这些学徒太依靠家里,以至于再出现梁陌的情况,父母只是相对靠得住,不是永远靠得住,还是要女医们自身硬起来好。
    当然,除了提升学徒的能力,她们正值青春期的年龄,正是精神断奶的好时间,好好培养,对医属的忠诚度不就上来了?还能顺带着结交同学,这可是日后的铁关系,得尽量做成。
    因为这些日子韩盈一直在整理、变动医属,于秋对韩盈提出来要学徒过来学习倒也没反对,只是吧,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不好办的原因在于没钱。
    如果以师徒关系来说,老师的确有养徒弟的传统在,而韩盈担心有些家庭承担不了大约六个月的脱产学习,希望医属能够承担一部分,可全部教育的话,医属剩下的钱就跟个石头扔水里似的——光听响了。
    于秋还没有说话,楚田先头疼的说道:
    “医属剩下能动的钱只有六万多,这些钱雇完信邮,还得拿来买笔墨竹简,今年只剩下一万出头,加上从楮其家追回的和乡医交上来的,总共也就三万,这些钱想要把学徒全部招过来学习,还一学学六个月之久,不算老师学生们笔墨竹简支出,仅仅是粮食就——”
    “完全不够是吧?”
    韩盈也有些无奈,各个村子转向公平,就是靠信邮带过去了医属的命令,他们是现阶段女医体系良好运行的保证培养学徒也很重要这是投资未来两三年就能有收获是女医继续铺开的保证两个都重要……问题是钱啊!钱不够!
    行吧钱不够花这点连后世都存在不然九年基本免费的义务教育直接是十二年了工业文明都不能包食宿呢古代更别提了韩盈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道:
    “让学徒来医属学习是件好事儿我想让它形成个定例每年都有的那种老师可以医属女医来正好试试你们研究的讲课技巧如何还有一部分课我可以来这省了一部分钱时间上可以短一点只在冬季教三个月少女不是大女吃的不多一月最多一石半家里咬咬牙也能省出来唯独木柴钱就省不了这个咱们出楚田你算算剩下的能招几个学徒?”
    “唔……”楚田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道:“若是只给吃米粟
    那够六十多个人要是和我们吃的一样那就顶多三十五个人。”
    医属女医的待遇很好经常能见荤腥的那种冬天还会有鲜豆芽肯定贵些韩盈又将现阶段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道:
    “学徒是需要参加成医考的这个在乡内县里女医也要过去督查出题可以在这时评个高低优异者奖励进修我们负责饮食待遇就给每乡的前三其她想来的需要自带米粮医属只提供木柴来了之后每一个月考核一次前十的优者奖励一月的饭食剩下的钱财做个应急差不多也就够了。”
    第206章 一件礼物
    “这样差不多就能办起来了。”
    于秋脸上露出了笑意,她也明白集体教育对学徒的能力提升很有帮助,好东西人人想做,可没钱硬来的话,那就要命了,六个月太久,一个家还得负责男人的劳役,一口气走这么多人,还拿这么多粮食,家里剩下的人可能都要活不下去了,不然医曹也不会想着医属负担点,可医属也没有余粮啊!
    时间短点,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办是办的起来。”
    只是一旁的楚田思索着具体情况,还是泼起来冷水:“三个多月的粮食,还是太多了些,要是学徒家里还是拿不出来呢?”
    闻言,于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又开始皱起了眉头。
    这还真有可能,四石半的粮食学徒自己一个人可背不过来,肯定要有人送,算上来回所需,差不多就得要五石左右的粮食,五百钱,还减少一个半成年劳动力最少三个半月不在,尤其是冬季适合在家织布的季节,搞不好损失能在七百年至一千钱左右,这对于普通的农家来说,压力还是不小。
    “三个月都承担不了的家庭应该很少。”
    正当于秋忧心的时候,韩盈突然摇了摇头,她道:
    “这次收上来的女徒,是在这种酷暑时节,一比就比十来场,甚至二十场才选出来的,时间最长能有两天,除了算数好,身体也都好的很,能养出来这样孩子的家庭,大多数咬咬牙,拿三个多月的米粮还是能行的。”
    不可否认的是,毅力在这次考试中的确起到一定的作用,但身体素质是个硬性标准,这么热的天气加上一刻不停的动脑子算数,对身体消耗极大,如果过往吃的不够,身体不行,那她很难长久的保持精神集中,肯定会比身体好的女孩儿更快出错。
    “咦?”
    这也是只有了解才会知道的经验了,韩盈一说,楚田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岂不是不用愁这些学徒来不全了?”
    “不一定。”
    韩盈又摇了摇头:“总有一些毅力强到足够战胜身体的,这些学徒的家境可能就不够支持她过来求学,更何况,谁能保证她们家里没突然来个病灾,拿不出来这些钱呢?”
    现实情况是复杂的,韩盈要尽可能的考虑更多的情况,这样才不会落下任何一个学徒。
    而听韩盈这么说,楚田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懊恼,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我,怎么就这么笨呢,连这样的情况都没有想到!”
    少想一种情况,就有可能落下一个学徒,她少来这么一次,日后想跟就难了,完全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这——
    想着一个没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孩儿就这么错过了机会,最后可能要蹉跎一生,楚田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后怕,还好,还好有医曹呢。
    “别气馁,你就是直接从学徒升了女医,没在村里做多久事情,经验不够丰富才这样,多动脑,日后肯定能提升起来的。”
    韩盈稍微鼓励了一下楚田,随即又对着于秋说道:
    “这部分人不知道多少,医属的钱不一定够,这样吧,我给个资助,允许她们借钱,三年内还的,不收子钱,三年后开始收子钱,就按十厘利来算。”
    三年免息,三年后才开始收百分之一的借贷利息,别说如今,在后世都是一个极低的数字了,哪怕是正规银行,也得要三到四之间的年利息呢。
    其实,以韩盈的估计,这部分人不会太多,可能不会超过二十个人,她免费供也供的起,而且现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尽量免除这些学徒的后顾之忧,让她们全部的精力放在学习上才好。
    只是钱也不是她想花就能花的,她要是真免费,转头就能出来一堆‘贫困无财’的学徒,数字绝对大到她也承受不起的地步,做事还是别考验人性,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医属是半政府机构,不是她独有的商业组织。
    政府机构里她免费供给接下来要当官吏的穷学生上学,是想收拢人心呢,收拢人心呢,还是收拢人心呢?
    这种人不打算造反,那就是等着成为上面的眼中钉,肉中刺,直至被五马分尸吧。
    韩盈的想法,于秋只猜中了前者,她点头应道:
    “那这样学徒基本上都能来,只是学徒不能光靠咱们教,平日里还需要村医对她们上心,钱是抽不出来了,从别的地方给女医做点补偿,徒弟考好了,给她们记优,以后晋升它也算标准的一项。”
    说完,于秋又想起来什么:
    “说起来这个,我也有个想法,村医看病需要的九针,药杵之类的,之前都是医属免费提供,这方面一直靠咱们也不好,毕竟免费东西用起来就没那么爱惜,我觉着吧,还是得收费,哪怕是成本价呢?而那些优秀的村医,要是不愿意升的,就做为嘉奖给她。”
    于秋做事,韩盈还是很放心的,就像这种时候,她就已经考虑到自己头前去了。
    村医没有工资,只得从其它地方给点找补,早期医疗器械因为女医们自己买不到,是定制的奖赏,后来成了标配,如今供应单个人看着少,可聚沙成塔,那么多基层的女医加起来,对医属的压力来说着实有点大了,韩盈想了想,同意道:
    “这样,成医考过了之后,奖励一套九针,算是学徒能够独立行医的标配,其它的医疗器械日后由女医自己从医属添置。”
    于秋点了点头:“嗯,这样也行。”
    学徒过来学习的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韩盈也就放于秋她们回去休息,自己骑着马回了县衙。
    天色已晚,韩盈也就没找梁奉,而是先和师父尚傅说了说医属上的事情。
    通讯一直是个大问题,放后世,一个县拉个工作群,分分钟消息就能传遍整个部门,可放现在,韩盈就只能忍受最远十天才能到达的通信,来回加上休息得十八天——这还是在有马的情况下!
    当然,有了通信总比之前没有好,以前县最外圈的村庄,消息的传递按月计,有些不重要的,甚至能拖半年之久。
    女医收到的消息缓慢,村民更是无知无觉,从古至今,信息差就是能够拿来谋利的,过去有不少女医捂住信息好给自己谋利,魏临年轻,对这些弯弯绕绕不太清楚,第一次去的时候,顺嘴说了出来不少,差点挨了打。
    关于这点,有经验的程金对自己保护就比较到位,韩盈当初特地将他们这几个年龄大的分配的比较远,最后也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不过,别管是女医本身贪婪,还是女医家人的逼迫,这种利用信息差谋取私利的行为,只需要抹平信息差,她们再动手脚就很难了。
    这次的学徒考试就是如此,大致做到了相对公平,选出来的也都是好苗子。
    至于之前的那些事情,就需要时间慢慢清算了,好在有了信邮,只要保证通信,等村民们习惯了从信邮处获取政令,而不是只依靠女医,韩盈对基层的掌控就已经完成了。
    韩盈将自己的设想说完,尚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咂摸了一会,这才道:
    “你说通信是政权基础这点,倒还真说对了,汉国各郡、县、乡间的驿户多如牛毛,甚至还有以驿站而兴的小县,边疆千里加急更是如此,是该梳理好医属的政令传达,不过,这信邮似乎不只是做送信的事情?”
    “是,略微兼了些督邮的事情,我缺些眼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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