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跳下床,把门打开。
    不是虞寂白。
    她有些失望。
    门外那个穿着素蓝短裙制服的女孩仿佛没看到她那一脸狼狈,带着制式微笑,语音轻柔:“丁小姐,晚饭您是下楼用,还是在房间里?”
    陡然看到陌生人,她微怔之余想要问话。可是一张嘴,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砺难听,让她在如此干净整洁的女孩面前都自惭形秽了。
    “你好。你是?”
    她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很糟糕,于是便努力笑了笑。
    “我是您的专职佣人。您可以叫我小玉。”
    丁尹薇才注意到女孩衣领上别着铭牌。
    她很惊讶:“我的什么?”
    小玉只是笑:“您愿意怎么叫都行,反正是这么个意思。”
    她训练有素,笑容始终没有变化:“先生说让您把这里当自己家,不用客气。他不在的时候您请自便。”
    丁尹薇还是睁着大眼睛:“先生?虞寂白?”
    小玉点头。
    虞寂白出身富贵,她一直都知道。虽然年少失孤,但以他的起点,出去闯荡八年有这样的成绩回来,她也完全不惊讶。
    她惊讶的是,经过今天关于“孩子”的话题,他愤然离开,她以为他们之间应该已经彻底完了。
    “那他人呢?”
    “先生三个小时前就吃过了。刚出去。他留了话,您吃完饭就先休息吧,不用等他。”
    “哦。”她怅然若失地点头,“我在房间里吃吧。”
    “好的。”小女佣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接着背诵了一篇《丁尹薇饮食注意事项》:她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咸度甜度辣度酸度,一五一十,详尽清楚。最后问:“是这样的对吗,丁小姐?”
    丁尹薇傻眼了:“寂白告诉你的?”
    小玉带着不变的微笑点头:“先生发了一份说明,我们人手一份,还有一份贴在厨房。但他吩咐还是要和您再三确认。毕竟时间隔得久了,不知道您的口味有没有变化。”
    丁尹薇呆怔地摇头:“没有,就照他说的。”
    直到小玉再次出现,和另一个女孩把餐车推进房间,丁尹薇都保持着若有所思的呆滞。
    女佣们把餐盘一一摆完,并排站好,问她:“您需要我们留下吗?”
    丁尹薇摇摇头:“你们知道怎么联系上寂白吗?”
    “只有管家才能给先生打电话,仅限于紧急事件。”小女佣带着职业微笑给了她一个算不上有用的答案。
    带着愁绪,丁尹薇吃了顿不知其味的饭。饭菜都很好,只是她心事重。
    她一直以为这八年来只有她一个人在苦苦等待,却不曾想,在她都绝望地决定放弃他的时候,他却依然一直把她放在心里。
    他叨叨了一路“别的男人”,不是他小气,是确实受到了打击。
    他回来的时候一定先找人查过她现在的情况,是怀抱着期待要给她惊喜的,结果……
    虞寂白其实不是热情的脾性。
    相反,外表看起来漫不经心,而实际上性格阴郁。对大多数人和事都没什么感觉,也无动于衷。
    是个似乎天性就比较凉薄的人。
    当然,家庭的巨变也有可能在后来更加剧了他的这种性格。
    在他初升高的暑假里,和家人在马路上遭遇了车祸。
    一辆失控的汽车冲上了人行道,撞上了正好路过的虞寂白一家人。
    车子撞上来的一瞬,他的父母合力把他推到了一边,自己则当场被撞身亡。
    一夕之间,一个幸福完美的家庭就此毁于一旦。
    所以尽管虞寂白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高中,但整个人只有一个“丧”字可以形容。
    开学典礼上,校长隆重介绍他。因为他是全科优等生,更因为想要告诉他,人生路还很长,他拥有师长们的关怀和天赋才华,要学会坚强面对一切。
    丁尹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场面。那也是他第一次在清川高中露面。
    站上台后,原本乱七八糟的掌声不约而同地都停了。全场鸦雀无声,大家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要知道,“学霸”两个字最应对应的是两个特征是——眼镜和其貌不扬,最好还能加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样方能平衡劳苦大众的仇霸心理。
    可是眼前这个:
    五官秀丽柔美,皮肤光洁白皙,在清晨的阳光下带着金色的光晕,整个人看起来十足的纯洁美好。眼珠乌黑发亮,也不看人,老低着头,头发还有点长(因为家里出事后根本没心思打理),浏海、鬓角、发尾,几乎哪哪儿都长得恣意,乍看还以为是个个子很高的羞涩女生。
    于是在那片寂静的观赏中,全校男生们心目中的神级校花就此诞生。
    结果没三天,这个印象彻底翻盘——
    有两个男生午间休息时言语间拿他调笑了两句,约莫夹杂了一些类似于“当姑娘养大的吧?”“你妈到底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啊?”的无聊闲话,于是被他直接打得一个断了门牙,一个眼角开裂。
    谁告诉你长得秀气的学霸就不能打的?
    虞寂白轻蔑地着看着那俩,最后还一脚把其中一个踹出老远。
    于是,先不说开学才三天虞学霸就被记了大过,单是他们学校的女生却立刻都沸腾了:
    “多man啊!”,“我就喜欢这种暴脾气!”,“长成这样,性格却那样,学习还好——我靠这是人吗?”……
    他们学校的女生怀着抖m的心情,没有二话地又用他填补上了“校草”的空格。
    于是清中建校以来,出现了校草和校花是同一人的奇观。
    只是当事人,根本不当回事。
    他跷课,四处游荡睡觉,不参加集体活动,考试交白卷,还喜欢和同学打架,打得仇家遍地……最终成果当然是,成绩断崖式地跳水,操行栏则是满当当的红色。
    一个学期不到,就完成了从学霸到学渣的华丽转身。
    他还把头发剃成了板寸,甚至更短。因为他不喜欢老有人来偷看他,不喜欢被称为校草——敢叫校花的都已经被打过了。
    但是他没意识到,这样反而让他的五官更加暴露无遗。那种独特的孤傲颓唐之美,在他的光辉战绩映衬下,更是毫无遮挡,熠熠生辉。
    比起第一天站在台上的完美人形立牌,这样的他显然更鲜活有生气,更能撩拨起同学们无聊枯燥的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火花。
    丁尹薇泡在浴缸里,在回忆中微笑起来。但隐隐地,她又有些担忧。她不知道虞寂白接下来会怎么办。
    虽然外人常常看他言行都是一副懒洋洋的腔调,好像凡事都不当回事,但光看他把身边这些人都训练成什么样,也能知道虞寂白实际上是个什么风格。
    以前看他对付别人,是过瘾解气,但如果拿来对付她,她也一样的胆战心惊。
    下午睡了一觉,虽然姿势别扭,但是倦极而眠,终归是歇过了。现在上床也睡不着,她突然想起手机,包里掏出来一看,她这个五年高龄的破手机已经没电了。
    今天她本来做的都是约会的准备,背的小背包,根本没准备充电宝和电源线。这家的佣人和主人一样带着与人格格不入的优越感,所以她也不想为了这种小事再去呼叫一次小玉。
    没电就没电了吧,反正她平时也没有几个电话。和闵和志谈恋爱后是她电话最频密的时段,现在也用不着了。
    忽然房门被“咣”地推开,明明是夏天,但虞寂白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出现就仿佛裹风挟雪,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他换下了西服,一身居家打扮,头发也软软地耷拉下来,看起来和当年更没分别,挺拔俊秀之外更有一些郁郁寡欢。
    他在她面前,从不伪装。所以目光是毫不掩饰的阴沉,满脸写着不高兴,往坏里想,就十足像个复仇者。
    虞寂白在高中有两个外号,一个是理所当然的“虞美人”,另一个则是“虞变态”。
    一个美人被叫做变态,可见他的阴冷气质和所作所为多么深入人心。
    虽然这些丁尹薇本身从未领教过,但今日不同往日,现在眼看他这么走过来,也渐渐地紧张到肝颤。
    时间过了这么久,他连她的口味都不确定了,她对他不也一样?
    虞寂白生气归生气,但素来不爱大吼大叫。今天下午因为前所未有的失望,倒真属罕见的大爆发。
    现在离开了几个小时,看起来已经平静多了——看起来。
    他腿长,虽然房间大,没多久也给他走到了。一个跨步上床,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为0。
    他生得眉清目秀,但眉宇间并不疏朗。但凡不笑时,眼瞳幽深,便总有一副所有所思的神态,仿佛随时在筹谋算计,让人提心吊胆。
    在他阴郁的注视下,丁尹薇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身体情不自禁向后仰退了几分。
    她害怕得太明显,让虞寂白唇角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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