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深深的嵌入宫女的手腕,眼睛亮的好似蕴着一团炽热的火。
    火能温暖人。
    可同样也能灼伤人。
    毕竟,火化也是火。
    宫女垂首,忙道“据说是位姓沈的书生。”
    “好像是沈牧。”宫女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不确定。
    景嫔脱力般松开手,蜡黄的脸上宛若桃花初绽云霞漫天,眼泪中的涩意险些决堤。
    “是娘娘旧识?”宫女缩回手,随口问道。
    “若是娘娘旧识,奴婢再去跟同乡打听一二。”
    景嫔垂首,将万千思念敛尽,淡淡道“本宫认错了。”
    “无需特意询问,你继续。”
    景嫔重新躺下,侧过身,把背影留给宫女。
    宫女恭恭敬敬,继续道“提起那沈姓书生,奴婢都替他委屈。”
    景嫔身子微微一僵,克制住急切追问的想法。
    往常,她还挺喜欢这个宫女说书人一般吊人胃口的讲述方式,此刻,却觉得磨蹭迂回的很。
    景嫔手握拳,阖上眼睛等待着。
    “奴婢也是听说,至于真真假假奴婢也不知,娘娘你就权当听个乐子。”
    “都说那姓沈的书生与汝阳伯府的三小姐日久生情,郎有情妾有意。”
    日久生情?
    郎有情妾有意?
    这是什么罕见的形容。
    景嫔呆呆愣愣,短短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似沉闷响亮的鼓声一般,剧烈的敲击着她的耳膜,使得她头晕目眩,耳鸣不断。
    嗡嗡嗡,嗡嗡嗡,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很久很久,景嫔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耳鸣才慢慢消失。
    她摸到了自己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冷汗,听到了自己清晰急促的心跳。
    怎么可能呢。
    在听到关于情郎消息后,脸上堪堪浮出红晕消失的干干净净。
    面色变换,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然后呢?”景嫔沙哑着声音。
    “一个是伯爵府的小姐,一个是无功名在身的白衣书生,门不当户不对,再两心相许,汝阳伯也不会允准。”
    “可怜那沈姓书生只能折桃枝雕发簪赠心上人,无力的看着心爱之人另嫁他人。”
    “唉,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宫女抑扬顿挫的哀叹着。
    一声微弱的脆响,长甲断裂,殷红的鲜血沾染掌心,景嫔好似不知疼痛一般,一动不动。
    折桃枝雕发簪赠心上人。
    她也有一只桃花簪,视若珍宝。
    “此等隐秘之事,又怎会传入市井。”
    “难道汝阳伯府和陆六郎会不顾赵三小姐的名声?”
    十指连心,清晰的疼痛下,景嫔的脑子难得动了一下。
    宫女不慌不忙“娘娘有所不知。”
    “汝阳伯府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规矩威仪定是不能与显赫的永宁侯府相媲美的。”
    “家中下人口无遮拦,一传十十传百,等汝阳伯知晓时,为时已晚。”
    “甚至还有传言说……”
    宫女适时的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算了,那些污糟事,还是别说出来恶心娘娘了。”
    景嫔疼的已没了知觉,木然道“何事?”
    宫女叹气“奴婢实在羞于开口。”
    “赵三小姐早已失身给沈姓书生,陆六郎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奴婢听了既觉得恶心,又觉得荒诞。”
    “赵三小姐好歹也是官家女子,怎会如此不知羞,想来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本宫乏了,你先下去吧。”景嫔声音幽幽的吩咐道。
    宫女应声退下。
    景嫔的眼泪簌簌落下,打湿了玉枕。
    兄长引荐,她才得以与沈郎相识。
    沈郎芝兰玉树满腹才华,曾指点过她诗词,而她也一度唤她先生。
    沈郎说天子无道,空有一身才华却无人赏识抑郁不得志,与兄长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恨晚。
    沈郎说宫中若有助力偶探圣意,有朝一日必能大鹏扶摇九万里位极人臣。
    沈郎说定不会辜负她的一腔深情,功成之日,就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她过门之时。
    所以,她入宫了。
    她带着满腔的期盼和深情,毅然决然的入宫了。
    她为了能守住清白之身,日日装病。
    再也没有闻过花香,周身萦绕的是经久不散的药味,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靠着心中的念想,靠着沈郎偶尔的一封书信,靠着那只定情的桃花簪,在深深宫墙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苦熬着。
    沈郎呢?
    同赵三小姐两心相许?
    赠赵三小姐桃花簪?
    与赵三小姐无耻苟合?
    她的兄长呢?
    兄长答应过她会监督着沈郎的啊!
    如今赵三小姐与沈郎的风月事已经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连出宫采买的太监都有所耳闻,兄长却没有只言片语带给她。
    是觉得她在宫里就只是个瞎子聋子吗?
    景嫔的心很乱很乱,想起了她入宫前,鼓足勇气娇羞的自荐枕席,沈郎温声细语的拒绝了她,说要等到洞房花烛夜。
    现在想想,恐怕不是要等洞房花烛夜,只是忧心她入宫露馅儿。
    却不曾想,陛下从未碰过她。
    断甲捏在掌心,一滴一滴的血渍,好似一朵朵盛开的桃花。
    真像啊,像极了那只桃花簪。
    时间,一点点流逝。
    景嫔擦干眼泪,整理了衣裙“来人。”
    宫女一入内,就看到了点点鲜血“娘娘,您受伤了?”
    “奴婢去找太医。”
    景嫔摊开手,断甲掉落在地上。
    “只是不小心碰断了指甲,哪里用得着兴师动众宣太医,你给本宫上些药包扎下就好了。”
    “云光殿里不缺药。”
    景嫔心头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她要见沈牧!
    去信已经不能抚平她心中的愤恨和恐慌。
    有些情绪,只能靠见面来解决。
    有些真相,也只能靠见面来判断。
    后妃省亲何其难。
    除非她得陛下盛宠,除非她的母族在外立下大功。
    事实是,她既不得宠,兄长也是病秧子。
    景嫔在心中不断盘算着,若是不得见,今日听闻的消息,就会如一只只蚂蚁不断啃食着她,让她再无法有片刻的安宁。
    思来想去,景嫔把目光放在了景信身上。
    少年天才,天子侍读,风头无两。
    恰好,陛下素来都不是多么看重规矩的刻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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