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小佛堂中。
    刘皇后一身素色常服,双手捻着佛珠,正微微闭着眼睛,嘴里正念着佛经。
    她在给太子祈福,祈求远在边关的太子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佛堂里面供奉着一个慈眉善目的玉观音,柔和的烛光下,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仿佛镀上了祥和的光晕。
    自从上个月前线传来太子战败的消息后,她就心绪不宁了。此番遭遇雪妃陷害,被明帝圈禁于坤宁宫之中。她倒是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可以在这个小佛堂里面好好为太子祈福,祈求平安。
    因为她被圈禁于坤宁宫之中,坤宁宫再没有了往日熙熙攘攘,争相讨好的繁荣景象,呈现了一片衰败的景象。她的心境也由愤恨不甘到渐渐看破明悟。
    她早已经不是当初刚刚入宫的小嫔妃了,不是那个需要明帝恩泽的小女人了。她如今是一国之母,是太子的生母。她的所有荣光,皆是和太子系在一起的。只有太子好,她才会好。若是太子出了什么差错,她也好不了了。
    刘皇后一想明白,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下来。也不理会其它了,就一心一意茹素,在小佛堂里面诵经祈福了。
    明帝得了下面人的答案,就带着李长安到了小佛堂处。
    明帝站在小佛堂的院落里,看着有淡淡灯光透出的房间,步子倒是难得的顿了下来。
    只是这般看着,就觉得心情跟着平静了一些,世上当真有神明存在吗?
    就算是又如何,只要挡了他的道,他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明帝对着李长安使了一个眼,李长安当即上前推开了小佛堂的门。明帝走了进去,李长安则是守在外面等着。
    表面上看去,小佛堂似乎只有李长安一个人暗中守着,当实际上暗处却是暗卫遍布。只待明帝一声令下,顷刻间并能踏平整个坤宁宫。
    站在门口的李长安,莫名觉得身上有点冷,他忙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要变天了,李长安心头凛然。
    而一门隔的明帝已经迈步朝着内间而去了,越是接近,隐隐的已经能够听到刘皇后低低的诵经声了。
    听到这个声音,明帝心头却是冷笑,刘锦这会看着倒像是有一副慈悲的心肠一般。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诵经祈福。看着是一个慈母,信佛之人应该是相信因果报应的,该是一心行善。但是,刘锦却是个例外,她一边为儿子祈福祈求平安。暗地里却是使尽手段,谋害于她,当真是居心叵测,用心险恶。
    明帝大步走了进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只有淡淡诵经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刘皇后顿时诧异的停下了诵经,转过头来,看到是披着披风,正面色沉沉的立于帘子后的明帝,也是吓了一跳。
    “陛下怎么过来了?可是出了何事?”
    这个点了,正该是睡得最熟的时候,明帝却是到了她这里,着实怪异,刘皇后心头也是悄然提了提。
    明帝对刘皇后还是有感情的,曾经也算是伉俪情深,相濡以沫,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走到这一步,心头甚是悲凉。他幽幽在刘皇后旁边的蒲团跪下,目光看向上面供奉着的观世音菩萨,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真的会保护她的信徒吗,无论善恶?”
    刘皇后听了此话,觉得很是怪异,“陛下想说什么?”
    她知道明帝此番前来,必有什么用意。
    明帝扯了扯嘴角,问道:“刘锦,朕自认为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死雪妃?”
    想到二十年前那个明媚娇美的女人,明帝心头还是觉得遗憾又难受。
    “你身为一国之母就该心怀宽广,怎么能如此善妒?雪妃她有什么错,那般温婉善良,你竟然毒杀她?”
    明帝话语之中难以控制的,皆是质问和愤恨。
    只是,她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此刻却是诧异道:“陛下在说什么?臣妾却是听不懂?”
    明帝见刘皇后还在狡辩,顿时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叠纸张,狠狠的甩在刘皇后脸上。
    刘皇后眉头一动,却是低眉敛目,捡起地上的纸张,一张一张的翻看,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面容顿时大变。上面皆是关于当年她毒杀雪妃的证据,有关于整件事情的详细叙述,还有关键证人的证词。
    当真是铁证如山,不容她有丝毫的抵赖。
    刘皇后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此事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该掩盖的痕迹,她早就掩盖清楚了。为何还会出现眼前的这一遭,而且证据还这般齐全。上面所述细节十分精确,有些甚至是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只是,如今事情竟然已经暴露,还证据确凿,她再争辩也是枉然。
    遂,刘皇后也是坦然的认下了,“是,确实是臣妾做的。”
    虽然心中早就有了确定的答案,但是此刻听到准确的答案,明帝还是觉得有种深深被背叛的感觉。
    他一直觉得刘皇后深明大义,是他的贤内助,一心支持他敬重他。没想到,却是他看错了人,刘皇后竟然是这样一个心思歹毒,不择手段的妇人,和其她女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明帝气愤的,抬手的就给了刘皇后一巴掌,“蛇蝎心肠的贱人!”
    受了这一巴掌,刘皇后嘴角顿时流出了一丝鲜血,头发也散乱了几分,整个人看着有几分狼狈。
    即使拼命忍耐,觉得自己应该心如止水的刘皇后,此刻也是忍不住眼睛发红,恨道:“我蛇蝎心肠?陛下此刻倒是这般天真了,我若是心如菩萨,怕是坟头草都该有人高了。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
    “那你也不能还是无辜的雪妃,清雪她那么单纯,那么无辜,你怎么下得了手?”
    明帝依旧痛心疾首。
    刘皇后听了,只觉得非常可笑,“雪妃单纯?无辜?陛下莫不是在和臣妾开玩笑?进了后宫的女人,有哪个是单纯无辜的?看着越是单纯无辜的,内里越是阴狠毒辣。尤其是你心头的那抹白月光,朱砂痣雪妃,那更是狠辣无情,双手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命鲜血。”
    明帝却是不信,冷笑道:“你自己阴险毒辣,还是雪妃。如今雪妃已经去了二十年,自然是不能反驳你,只能任你污蔑。刘锦,你这幅嘴脸也不要太难看了吧。”
    刘皇后听了,心头满是冷笑和苍凉,那个女人死了二十年,在明帝心中成了不可玷污,纯洁善良的白月光。而她这个,跟随明帝一路荆棘走过来的发妻,却是成了阴险毒辣的妇人。
    呵呵,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刘皇后面上全是冷笑,“你那纯洁无辜的雪妃,可是害死了你五个嫔妃,三个未出世的孩子,已经出生的二皇子,三公主。”
    明帝神色大变,目光顿时发狠,“你这个毒妇,这些都是你干的吧,竟然还敢冤枉朕的雪妃。”
    刘皇后口中那些枉死的人,皆是雪妃害死的。雪妃表面上是一个纯善天真,不谙世事,少女一般的可人儿。可实际上,却是披着美人皮的蛇蝎。暗里地,只要明帝稍微露出些许喜欢的意思的妃子,皆是被雪妃用非常手段给解决了。不仅如此,只要有机会,那些个未出生的胎儿,皇子公主也会遭雪妃的毒手。
    刘皇后就曾亲眼见过,雪妃一脸纯善的,将天真可人的尚且只有三岁的三公主给推入了湖里。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刘皇后,当时看到,都觉得心口发冷。
    她当时已经有了太子,对明帝的心思也淡了,一心一意只想好好照顾太子。因此对于雪妃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而且,她也知道,就算她去明帝面前告状,明帝也不会相信她的,因此也省了那些心思了。没有了她的干预,雪妃越发肆无忌惮,在后宫之中愈发猖狂起来。
    刘皇后的不作为,以及明帝的宠爱,助涨了雪妃的野心和气焰。
    于是,雪妃将目标打到了太子身上。竟然指使了宫女对太子下毒,就是那次,太子差点死掉。她当时只觉得昏天黑地,还是小妹刘琇及时赶到宫中,给她想办法,找太医,不眠不休的照顾太子,才算是将太子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也是那时,刘琇给她出主意,务必要将雪妃给除掉,否则她和太子都别想要有安生的日子过了。
    刘皇后经过那次痛彻心扉,也是知道雪妃不除,她必然寝食难安,遂听了刘琇的话。
    而刘琇心思缜密,给她想了一条好计策,设计了雪妃中毒身亡,却让明帝以为只是误食了有毒的食物,最后也只能气恨的处死了御膳房几个厨子。后宫里面没有了雪妃,果然是清净很多,刘皇后也能专心教养太子了。
    所以即便过去了二十年,刘皇后对于毒害雪妃的事情,却是半点后悔都没有。
    那个毒妇不除,她和太子焉能有今日?
    “臣妾手上可是有确凿的证据。”
    看着明帝一脸痴情的样子,刘皇后只觉得碍眼恶心,遂冷声道。
    明帝神色顿时变了,一双眼眸之中眸光明明灭灭,道:“不要拿那些糊弄人的东西糊弄朕。”
    二十年都过去了,如今再计较那些有什么意义?
    他是帝王,是西陵国的主宰,他觉得谁天真无辜,谁就是天真无辜,他想让谁生,谁就生,想让谁死,谁就死。
    刘皇后也懂得了其中的意思,即使是真的,明帝也不想知道。
    明帝却是不会放过刘皇后,“刘锦,朕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想要毒害朕?”
    刘皇后听了此话,顿时凄冷一笑,“陛下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既然想要臣妾的性命,尽管来拿就是,何必说这些废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明帝垂下眼眸,思索了一番,觉得结果都是注定的,再多说,也是徒劳。遂,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眸的时候,眼眸之中一片清冷漠然。
    “长安。”
    明帝的声音很冷。
    李长安当即推门进来,垂着脑袋,走路极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陛下。”
    李长安恭敬的喊了一声。
    “刘皇后无德,赐死。白绫鹤顶红,二选其一。即刻执行。”
    明帝说完话,转身就走了出去,不再看刘皇后一眼。
    而刘皇后从震惊骇然之中回过神来,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明帝竟然想要她死。这般突然,这般迅速,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陛下……”
    刘皇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和恳求。
    她怎么能死,她还没看到苏阮肚子里面的孩子出生,还没有看到太子平安归来,还没有好好看着太子儿孙满堂。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没有安排,怎么能这般突然的就死。
    那个男人,心好狠,心硬如铁,冷冽如冰。
    明帝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刘皇后以为明帝松动了,顿时大声道:“我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难道忘记了吗?当年在亲王府的时候,臣妾从秦王妃一路陪着陛下,风风雨雨走过来的。吃糠野菜,风霜冷箭,臣妾什么苦没有吃过。可是,臣妾无怨无悔,只要陛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后面,陛下终于登基,生活也渐渐变好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是臣妾却是怀念以前在秦王府的日子,那个时候,陛下是属于臣妾一个人的。陛下,你真的要臣妾的命吗?只要是陛下想要的,臣妾没有不答应的。就像是二十五年前,臣妾所说的,臣妾一生所有,皆愿意贡献给明郎。”
    刘皇后说完,一双眼泪落下。
    明帝也在此时,猛然转过头来,看着刘皇后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似乎看到了二十五年前,揭开红盖头的时候,那张稚嫩秀丽的脸庞,那双眼眸亮如星辰,含羞带怯,却又坚定无比的看着自己。当年的悸动,似乎还在昨日。他当时也是感动的,感动这样一个名门贵女在自己微末之时,却是愿意下嫁自己。开始的路那是真难走啊,但是这个秀丽的小姑娘却是一声不吭,不曾喊过苦喊过累。一路披荆斩棘,风风雨雨,终于陪他走上了权利的巅峰。
    明帝心头动容,一时间满心不忍,甚至有几分狼狈。
    就要收回刚才的命令,但是想到刘皇后处心积虑要害死自己的事实。再看看刘皇后此刻的面容,只觉得刚才的悸动瞬间烟消云散。
    再美好的女子,因为嫉妒而双手染血,也将会变得面目可憎。
    他会为她留下最后的体面的,给她保留所有的殊荣,这已然是莫大的仁慈了。
    明帝深深的看了刘皇后一眼,然后转身就大步出了小佛堂的门。
    房间的门被从外面关上,隔绝了一切视线和声音。
    而此时,暗卫也已经悄然将白绫和鹤顶红送上,李长安用托盘端着送到了刘皇后的身边。
    刘皇后低眸,看着托盘上雪白的白绫,以及一个雪白的小瓷**。这就是白绫和鹤顶红,就是她追随明帝二十五年,最后换来的结果。她只觉得一颗心都在发抖,双眼猩红无比。她恨,恨自己当年识人不清,竟然扶持了这样一个白眼狼,结果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真是悔不当初。
    “皇后娘娘,请上路吧。”
    李长安此刻心头也是翻江倒海,不敢置信。明帝竟然对刘皇后下手了,待太子殿下归来,宫中将会是何等的风起云涌。只是,如今明帝铁了心的,他只是一个太监总管,也只能好好执行任务。
    刘皇后怎么肯甘心赴死,她立刻伸手,一把将李长安端着的托盘上的东西给扫落了地上。
    雪白的白绫飘扬在地上,染上了尘埃。
    装着鹤顶红的小瓷**碎裂在地上,里面滚出一粒鲜红的药丸。那就是鹤顶红,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刘皇后看到,也忍不住瞳孔一缩,她心内快速计较着。
    明帝狼心狗肺,竟然要她性命。她如今要想办法脱身,她不想死。
    只是,如今整个坤宁宫外面,怕是都被明帝的人给围了起来,不管是明卫暗卫,怕是不计其数。她怕是插翅难逃,但无论如何,就算这里是铜墙铁壁,她也要杀出去。
    李长安看到刘皇后这般,面上泛着苦笑,却也是无可奈何。他还没做什么动作,已经又有一名暗卫送上了一个托盘来,上面没有了白绫,只有一个装着鹤顶红的瓷**。此番,连选择都没有了。
    刘皇后愤怒的要再次将东西拂开,院子里却是传来明帝淡漠疏冷的声音,“皇后,还是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体面吧。”
    若是再不乖乖就范,待会她依旧会被暗卫强迫赴死,结果已经是注定的了。
    刘皇后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然后再抬起眼眸,里面一片血红。既然你不让我活,我还有什么顾忌的。
    刘皇后袖袍一抖,纤细的手腕一抖,顿时从一处暗格里面飞射出一把利剑,顿时落入刘皇后的手中。
    李长安骇然,吓得手一抖,手上的托盘当即端不住,乒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声音颤然,“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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