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生命, 只有一块木板。
    “其实也不难,”元贞说, “把木板从中间切开, 一人一半不就好了。”
    木板切开只有十厘米宽, 但足够人在硫酸上站脚。
    “真要救的话,”高修在黑骰子里目测天平的高度,“不用那么麻烦,你抱一个我抱一个,各自切断绳子,ok了。”
    “所以,”岑琢说,“这个‘游戏’的重点根本不在救人。”
    黑骰子和转生火看向他。
    “开门才是关键。”岑琢盯着那扇合金闸,闸门上没有一条缝,是一体浇筑成型的, 开关应该在内侧, 整体升降。
    “也就是说, ”元贞讶然, “两个人里只有一个是正确答案,我们必须选对,才能过一重天?”
    “那问题就从怎么救两个人,变成选哪一个去死了。”高修残酷总结。
    这也正是这个“游戏”的难点,右侧是怀着身孕的妇女,左侧是有价值的科学家,一架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天平, 而改变重心的砝码则在他们手上。
    “会不会……”岑琢想到,“有一个是假的?”
    高修和元贞一愣,还没来得及琢磨,逐夜凉拿过木板,拔出右狮牙向天平走去。
    “叶子?”岑琢叫。
    他没应,直接把木板搭在孕妇脚下,一眨眼,挥刀斩断绳子。
    “叶子!”岑琢震惊。
    只听一声惨叫,科学家掉进硫酸桶,没挣扎几下,就因为皮肤和神经的严重受损,不动了。
    逐夜凉的草率让岑琢愕然,自从来到兴都,这家伙就很反常,像是有个筹谋了许久的目标就在眼前,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毫无怜悯,杀掉了一个无辜的人。
    “如果只有一个正确答案,”逐夜凉回头看着他们,“那就是这个孕妇,我看到了胎儿的心跳,至于那个男的是不是科学家,鬼知道。”
    真正的实用主义、机器思维。
    岑琢走过去,指着那桶泛红的硫酸:“那他妈是个人,不是数据参数,你一句‘鬼知道’,他就没命了!”
    逐夜凉压低身体,看进他的眼睛:“你想不想进门?”
    当然想。
    “想进门,就做选择,这一关就是这样。”
    伽蓝堂要进门,就必须以一个人的死为代价,“游戏”规则如此。
    “你的道德、良心,在这扇门面前,有什么用?”
    岑琢狠狠瞪着他。
    “如果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我们救的就是两个人,”逐夜凉问,“这样想会不会让你觉得好一点?”
    他的意思类似于一笔钱买了两笔货,是划算的,岑琢碾着牙齿:“叶子,你就不能像一个人那样纠结、犹豫一下?”
    逐夜凉的目镜灯闪了闪:“岑琢,我是骨骼。”
    是骨骼,就不能爱,也不能被爱,只有必须达成的目标。
    岑琢攥紧了拳头,这时工作人员上来,轻轻鼓掌:“恭喜诸位,顺利通过第一关,”他指着硫酸桶,“男人并不是矢量动力领域专家,只是狮子堂的一个队长,女人和她肚子里的胎儿将获得自由,这是自愿参加游戏并取胜的奖励。”
    不是专家,就应该被这样无声无息地牺牲吗?
    忽然,电机启动,脚下剧烈振颤,一重天从地上缓缓抬升,这时能看到门的厚度了,在三米以上。
    “请。”工作人员带领他们进入二级监区。
    这一区和普通监区有些不同,巡逻人员明显变多了,而且每一个囚舱上都有窗,并不是方便工作人员往里看,而是要让囚犯们往外看,看着牢不可破的一重天,击碎他们逃生的希望。
    “f区到t区,”工作人员介绍,“关押的是政府军和狮子堂的高级干部,这一区也是猛鬼城最大的监区。”
    说着,他们来到第二道闸门前,这道门和一重天如出一辙,只是举架高了一点,看起来更威严、更有压迫感。
    “二重天,”工作人员指向闸门左侧,一间开着门的囚舱,“第二关。”
    舱门有十多公分厚,洞开着,岑琢他们过去看,里头没人,大小在五平米左右,一张床、一个马桶、一个洗手池,因为太简陋,看不出生活过的痕迹。
    “编号f0101,姓名,魏晓,”工作人员说,“自愿参加游戏,你们的任务是囚徒寻回,死活都可以。”
    “什么?”高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大的猛鬼城,要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逐夜凉问:“他离开多久了?”
    工作人员看了眼表:“从你们进行第一关开始,二十分钟。”
    “应该还没走远,”岑琢进入囚舱,想找一找线索,但显然,这个人离开前仔细清理过房间,连一根毛发都没留下,“这家伙不是一般人。”
    “等等,”元贞忽然想到,“一重天没开前他出不去,二重天也封闭着,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在这个二级监区。”
    高修陡然转身,他们进来后,一重天并没关闭:“我们说话这两分钟,他可能已经出去了。”
    四个人齐齐看向一重天外,速度快的话,从普通监区到大门口只要五分钟,这个魏晓很可能已经离开猛鬼城,进入市区,甚至准备逃离兴都。
    高修叹了一口气:“如果在猛鬼城,再大也有个范围,一旦出去,真的是大海捞针,没希望了。”
    元贞嘀咕:“魏晓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是挺熟的,”高修也觉得,“魏晓……”
    突然,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岑琢:“岑哥,是狮子堂白虎分堂的堂正,扛战锤的阿罗汉魏晓!”
    岑琢一惊,随即看向逐夜凉,他应该知道的,狮子堂的重要干部他都知道,却一句话也没说。
    “狮子堂的堂正……”元贞摇头,“就算我们找到他,恐怕也拿不下。”
    “喂喂,”高修提醒,“你别忘了,狮子堂四大护法的骨骼,除了吞生刀都销毁了。”
    逐夜凉这才开口:“就算骨骼还在,他也穿不了。”
    超过二十五岁,神经元已经失活。
    高修和元贞对视一眼:“搏一把?”
    “叶子,”岑琢打断他们,“你来一下。”
    他有几句话想说,逐夜凉却不愿意:“别浪费时间了,找人要紧。”
    逐夜凉并不在意这几分钟,因为魏晓在哪儿他心里大概有数,他只是害怕面对岑琢,怕压抑不住对他的感情,节外生枝。
    三年蛰伏,成败在此一举,他不能分心。
    岑琢徐徐眨了下眼,自从他冲动地把一切挑明,把自己赤luoluo地剖开来,他们就回不到从前了:“就两句话。”
    他们找到一处监控死角。
    岑琢舔了舔嘴唇:“叶子,我不想招安,”他像每一个会迷茫、会迟疑的年轻人一样,不安地闪动着眼睛,“让无辜的人被硫酸烧死,或像猫一样去捉主人放掉的老鼠,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快意纵横,和你并肩。”
    逐夜凉低声说:“不是真的招安,是进入核心区,拿下猛鬼城。”
    “可这个假招安,”岑琢蹙眉,“真的太糟了。”
    他不是不想取胜,只是不想看到为了取胜急功近利的逐夜凉,残忍得像个陌生人。他想和他回去,回到之前那些呛来呛去、没心没肺的日子:“跟我回沉阳吧,我发誓,我会把我的感情藏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
    就像吕九所对他那样,当傻子,当兄弟。
    他轻声说:“我会一辈子、默默地喜欢你。”
    “晚了,”逐夜凉凉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晚,”岑琢想去拉他的手,但不敢,“只要你……”
    “我只有一句话,”逐夜凉背转身,“通过三重天,把胜利攥在手里。”
    “逐夜凉!”岑琢忍不住喊,“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硬!”
    “我,”逐夜凉偏过头,“根本没有心。”
    岑琢张着嘴,孤零零站在那儿。
    逐夜凉回到二重天,向黑骰子和转生火下令:“岑琢搜普通监区,你们搜二级监区,”他旋踵走向一重天,“我去外面找。”
    岑琢追出来,逐夜凉已经飞远,半空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从猛鬼城向西,直线飞跃十二公里,那里有整个西方最大的地下黑市,入口在一个不起眼的脑毒铺子里,铺子少说有三十年历史,在政府军横行的时代就贩卖包括贵金属在内的大量违禁品,名叫“君再来”。
    等到狮子堂掌权,坐镇兴都的魏晓直接把这里变成他的地下王国,中转废旧骨骼、脑毒和人体器官,对外建立了一个二级社团,叫影组。
    这个时间,铺子里客人不少,老旧的脑毒机前,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或趴伏或仰靠,没骨头似地瘫软着,瞳孔失焦,沉浸在绚烂的虚拟世界中。
    看场子的瞧见逐夜凉,站起来:“喂,不接待骨骼!”
    逐夜凉没理他,把铺子整体扫视一遍,布局没有变化,小柜台后头有一扇门,从那里进去右拐,会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上锁的房间,用老式密码加密,口令是3487015-2-091。
    那家伙看他连外装甲都没有,不拿他当回事,随手抓起吃剩的包装盒扔在他身上:“妈的听不懂人话啊,让你滚!”
    “你们有多少人?”逐夜凉问。
    同时拔出左右狮牙。
    猩红的刀锋晃了眼,那人愣住了。
    “我要进地下城,你们要拦就快点儿。”
    “弟、弟兄们!”那人跑回柜台,使劲儿按桌上的通话按钮:“砸场子的,抄家伙!”
    店里店外一窝蜂上来四五十人,还有七八具骨骼,逐夜凉无差别攻击,砍瓜切菜一样劈过去,直奔小柜台,一刀,取了看店人的性命,推门而入。
    右拐,血从狮牙刀上流下来,滴了一路,直到密码门,输入口令,气动门弹开,他开启三套视觉系统,提高校准器灵敏度,跨步走下去。
    长而深的坡道,开始的几十米没有岔路,地势渐渐平缓后,两侧出现弯道,攻击也随之而来,机枪、铁链、淬过毒的钢叉,从各个方向、从浮动着湿气的阴暗角落袭来,他迎着弹雨把手伸进去,不管抓住什么,拽过来就是一刀。
    走一路杀一路,煞气似猛火,弃尸如敝履,只为了找一个人。
    整个地下城方圆几十公里,但中心区只是一片八百米见方的开阔地,照明靠火灯和人造光,各式各样的人聚在这里,推车的,捧器官箱的,大多从北边辗转而来,在这里卖个倒手价,然后由影组往南方高价出手。
    逐夜凉甩了一把刀上的血,向中心区西南角的一条小巷拐去。
    那里聚集着众多骨骼和战斗人员,都是影组的,隔着阑珊的火光和讨价还价的人群,对他虎视眈眈。
    逐夜凉把左右狮牙在面前交叉,典型的战斗姿态:“我找人。”
    低频骨骼音从刀刃上擦出去,带着悚然的飒飒声。
    影组的人严阵以待:“找谁?”
    “魏,”逐夜凉盯着他们身后的那道铁门,“晓。”
    两个字一出,对方立即开火,两侧压阵的重型骨骼交错释放中子炮,炮弹在地下城逼仄的空间里炸开,交易的人群顿时乱了,奔走尖叫。
    趁乱,影组一起往上冲,想靠人海战术闪电取胜,没想到逐夜凉根本不把乱当乱,在他那双机械眼里,每一个呼吸、每一张面孔,都是一个锁定好的靶子,狮牙刀左右开弓,按着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的顺序,不紧不慢依次收割。
    血一层压着一层,喷在铁门上,门扉岿然不动,直到最后一具骨骼被一脚踏碎了御者舱,铁门嘎吱一响,从里面慢慢推开。
    一条漆黑的缝隙。
    逐夜凉从那道黑缝往里看,如愿看到了他想看的。
    “一个人,”黑暗里的人说,一把坏掉的嗓子,“灭了我整个社团。”
    逐夜凉收刀,亮起浑身的照明:“f0101,魏晓?”
    对方没回答。
    “伽蓝堂逐夜凉,”他走进去,“是来猛鬼城玩‘游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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