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和姑姑家大秋掰玉米、种越冬小麦也是需要唤弟和爹爹去帮忙的。
    此时,姑姑早已经出院回家。虽然她还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可是魁梧的大表哥脱出身来了。
    都说“外甥随舅”,唤弟看过爹爹二十年前的旧照片,大表哥活脱脱就是爹爹当年的翻版。他读书不成,干活挺行!因此,姑姑家秋收基本上用不着爹爹帮工了。
    可姑姑心眼儿小,爹爹文龙担心她“攀伴”,决定和唤弟兵分两路,一家一个去帮工。他先把闺女送去迎风庄,然后再赶到东酉家村帮弟弟家秋收、秋种。
    姑姑家掰玉米也用不到唤弟,她只负责剥玉米皮儿。
    表兄们在地里掰玉米,姑父就用独轮小拱车一趟一趟儿地往家里运,起早贪黑,一天下来也就完活了。
    不过剥玉米皮儿挺费工夫的,四亩地的玉米,姑姑全家齐上阵,也要剥两三天。
    全家剥棒子皮儿的时候,姑父就扛起小镐子去地里刨玉米秸。唤弟喜欢姑父胜过姑姑,所以有时不愿在家跟姑姑剥棒子了,也跟着姑父到玉米地里去,在姑父刨倒的棒子秸上寻找漏落的玉米棒儿。这可是个轻松又惬意的好活儿。
    “小竹竿,三尺长,又当马儿又当枪 。骑着马儿满地跑,背起土枪上操场,一、二、三、四……”
    在高高的蓝天下,唤弟捞起地上的一根棒子秸,撕剥去上面满布绒毛的宽长叶片和紧搂秸秆的痴情叶裤儿,将它褪成光溜溜儿的绿杆,就一边哼着小曲儿挥舞竹竿似的棒子秸秆,一边快乐地找着玉米棒儿。说是找落下的玉米棒儿,其实唤弟的眼睛感兴趣的是藏在杂草间的黑紫色“燕莜”1和甜甜的“菇娘”。唤弟到老都记得,那时“阡边幽媚草错杂,陌旁黄蜂白蝶参差”。
    姑父把刨倒捆好的棒子秸丛到沟底,田地清出来就可以种麦子了。
    播种棒子和高粱,事前要整齐地起垄,打墒。然而,种小麦没那么多讲究,整墒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种麦子时,通常是由二表哥或者三表哥牵牛,姑父驾驭“耠子”穿地、耠沟。姑父养的那头牛脾气挺好,有时候,兴致勃勃的唤弟也抢着牵起它的缰绳走几趟儿。
    可姑父嫌唤弟个子太小,老担心牛不小心踩到她的脚儿。一见唤弟牵牛,姑父就说起谁家的孩子牵牛时被踩了脚,结果后来“破伤风”死了。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让唤弟长时间地从事牵牛这个有趣的活儿。那时,唤弟总觉得姑父有点危言耸听,因为二表哥和三表哥比自己也高不了多少,怎么姑父就不怕他哥俩被牛踩了脚得“破伤风”呢!
    姑父用“耠子”穿出沟来,大表哥和大表姐就在后边点种儿、撒肥。被赶离牛身边的唤弟只好噘着小嘴儿走到不牵牛的二表哥或者三表哥身边,在队伍的最后边,怏怏不乐地用脚划拉着土儿盖沟儿。
    其实,当时就有用耩【?jiǎng】子播种麦子的。
    唤弟看到别人家多用长了三条空心木“腿”的“耩子”耩地,耩子的模样就像二爷爷家的木质小拱车,它“腿”下的三只“脚”上全穿着铮亮尖利的铁“鞋”,“腿”儿根处“端坐”着一个盛放麦种儿的木斗。晃耩子的“把式”把紧耩子的两条长推柄,均匀摇晃着耩子匀速前行,木斗里的种子便顺着耩子的三条“空心腿”缓缓流下,矜持而庄重地滑进了“把式”大脚下的肥沃黑土里。哈,这样一播三行,又快又省力!
    可惜姑父是个老古板,总是说人家那样种不好,怎么也不肯使用“耩子”。
    多年后,唤弟才总结出来,姑父就是一个十足“守成”的老实庄稼人。听表哥说,人家用镰刀割麦子的时候,姑父用手薅;人家用小型收割机的时候,他用镰刀;人家用联合收割机了,哎,他又认可小型收割机了……
    姑父家种麦子的时候,唤弟的姑姑没有来。
    自从诊出毛病以后,姑姑即使出院了,也是不被允许来地里的。心急如火的她只能和唤弟的嫲嫲在家里做饭,顺便带最小的孩子。
    到了1983年,康庄农场的经济体制发生变革,也实施了个人承包制。文龙和蔡晓两人分了三十多亩地。这一来,他和姐姐、弟弟三家里就数文龙家地最多了。好在周围村子里的农民都自发到农场打短工,工资一日一结,文龙家倒是不缺干活的人手,就是劳心费力得很。文龙因为肩头的责任多且重,难免日夜操劳,几年里就明显见老了。尽管如此,他依然如起初那样尽心竭力地帮助姐姐和弟弟一家,这种单向相助模式一直维持了二十多年。
    ……
    唤弟听母亲说她的小伙伴们都去看大型收割机割麦了,就一骨碌爬起来,吃了点东西,也慌忙跑到坡里去参观了。
    康庄农场的500亩麦子,分别种植在两块二、三百亩的大田里。
    唤弟站在地头远远望去,金黄的麦田就像一个没有边际的金色海洋,微风一吹,挑着沉甸甸麦穗的麦子就像风推动波浪一样,一晃一晃的,乍蓬蓬的穗头相互拍打着彼此,看上去是那么地欢畅。在这金黄色的海洋中,两台大型收割机欢快地轰鸣着,笔直地慢慢前行,驶过之处,麦子纷纷倒向一侧,留下一条满地麦茬的平整道路。
    唤弟出神地凝视着,展现在她眼里的不是尚带秸秆的麦子,而是热气腾腾的大饽饽、油滋滋地肉包子,还有飘着葱油的细面疙瘩汤。她顿时精神一振,挺起胸脯,闭上眼,不住地抽动着小鼻子,哎呀,她仿佛真地嗅到了香喷喷的好味道……
    唤弟背着手沉浸在美丽的幻想里,不知不觉就快黑天了。
    当她睁开眼儿的时候,只见太阳已经斜斜地在挂在了西边的天际。面前的大田里,金黄的麦子一片片地倒着,左倾一行,右倒一道。在夕阳的橙色光晕下,这满地的麦子越看越黄,灿灿地发着晃眼的金光。
    【高密土话解析】
    1——“燕莜”,学名“龙葵”。一年生草本植物,株高30-120厘米,茎多分枝,叶子互生,卵形或心型。开白色小,朵成聚伞序,球形浆果成熟后为黑紫色,可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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