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轮一轮立案结案, 整个登州的官场空落了不少。
    崔妩闲来无事?翻看过一回账本?,嘴巴几?乎掉在了地上。
    “三、三、三千万两?”
    一个登州查抄的白?银就有三千万两!那可是国库一年进项的一半,这还不算缴获的房屋、珠宝、田地……
    怪不得那些盐官都跟疯了一样。
    这、这、这皇位崔妩突然也有勇气争上一争了。
    谢宥帮她端好下巴, 说道:“除了两百万两留以安置那些被迫害得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剩下的白?银都要运进国库。”
    因为盐官们的靠山进谗言,官家不免觉得谢宥行事?酷烈了些,但正如谢宥自己所说,天高皇帝远, 他要做的就是在皇帝阻止他的诏令到达登州之前,把该杀的人都杀了。
    那些罪轻者往后稍一稍, 并无所谓。
    到时只说自己下手太快, 没收到命令就将贪官杀干净了,也不算违抗皇命,皇帝要罚就罚。
    不过谢宥也不是一味刚正不阿,违逆帝心。
    斩了不少盐官之后,他反手又写了一份奏折,将查抄的白?银数额写上, 将近三千万两白?银,这些钱都是要进国库的,官家见到,不可能不称心满意。
    来日朝堂之上, 这本?奏折一摆出来, 谁还敢为这些巨贪脱罪,指摘谢宥?
    见到了实际的好处, 官家更会支持他在更为富庶的江南两浙查盐。
    “才两百万……”崔妩有些不满。
    这龙椅不如让她来坐!
    她收银子?的时候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两百万两已?是天恩浩荡, 这些银子?的去处一分?一厘都要计清楚。”谢宥轻敲她的额头。
    万方的眼睛都在盯着?,为了不落人把柄, 就是这笔银子?发放出去,都得留下存证,最好是交到荣贵妃治下的慈幼堂手中?。
    “你这什么意思?”崔妩捂着?额头:“把我想什么人了,我很在乎银子?吗?”
    她丢下账本?转身跑出去。
    她撒谎了,在乎!她很在乎!那一长串数再看下去她都要心生邪念了。
    不过说来说去,崔妩还是觉得安置银子?不够,但要自己往外掏银子?——
    他们夫妻又不是冤大头,不能出力又出钱吧,皇帝老儿在龙椅上干坐着?就进项多少了!
    眼珠子?一转,她起笔给荣贵妃写了一封信,求她劝皇帝多拨些银子?给登州的受害百姓,最好派人盯着?慈幼堂行事?,不至于让那些可怜的小娘子?们再受欺负。
    其实崔妩很不想跟荣贵妃扯上关?系,但她想清楚了,自己极力避开贵妃,反倒给了崔珌往上爬的机会,而且方镇山要是真有造反的意图,她与荣贵妃来往,也许能探听些皇帝的心思。
    思来想去,还是得交付些虚情假意。
    信写完,她思索了一下,写下一句:“崔珌包藏祸心,不可相信。”
    这阵子?最好他费劲爬上去了,再摔下来,气死?他!
    她迅速把信封起,交给了妙青。
    信却被隔窗的一只手拿了出去,崔妩回头一看,晋丑这衰人又来了。
    自从春安县争执之后,谢宥就将盯着?崔妩的人撤了,夫妻二人两心相印,信任算是恢复如初,也给了崔妩跟漆云寨联络的机会。
    晋丑翻身进窗,两眼扫完了信,感?叹道:“荣贵妃,这样的人都能搭上关?系,我果然还是比不上你啊。”
    所以说这狗东西讨人嫌。
    “你来做什么?”崔妩眼中?带刀。
    晋丑跟瞎似的看不到:“还能做什么,寨主问你什么时候走,他先一步回寨子?了,让我催你别拖得太久。”
    他探头莞尔一笑:“难得做了一阵子?好人,受百姓爱戴的滋味,不错吧?”
    一开口就让人想往他脸上招呼。
    崔妩也笑:“是很不错,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了,你去跟老东西说,让他认你当便宜儿子?,给你打天下吧。”
    晋丑却一语中?的:“你是舍不得谢宥吧?寨主猜得没错,小娘子?再有主意跟本?事?,嫁了人,志气就半点也没了,跟头上扣了碗浆糊似的。”
    崔妩不吃他激将法?,把头一扬:“是啊,我整个人都是他的,以后他让我往东我不往西,让我坐着?我不站着?,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还不快滚!”
    晋丑也起了火气:“好,那我就原话转告了!”
    他往外走了两步,“那总有和?我们有关?的事?,兄弟们累死累活挣银子还比不得你夫君把登州抄一遍,不如把这一批抢了,造反嘛,银子?多多益善。”
    “你们要抢赃银?”
    “不然呢?”
    “那些可是民脂民膏。”
    “这世上哪一分银子不是民脂民膏?而且那些银子?一旦进了国库,不过是供内宫享受,或是军队粮饷、百官俸禄,总归不可能回到百姓手里,我们抢了就抢了,能对不起谁?”
    崔妩真想摇一摇他的脑子?,“三千万两,晋丑,三千万两!那肯定是三路军队押送,到了京畿道再换禁军接手,你怎么抢,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一点好不好?”
    晋丑见她着?急,又笑:“好,你既然说清楚了,那咱们就不抢了。”
    崔妩愣了一下,骂道:“脑子?有病……”
    “那还是说回正事?吧,方定妩,要是你还把自己当一回事?,现下就该走了,谢宥是个泥沼,你越犹豫就陷得越深。”
    她逃开眼神:“我只是在想一个适合法?子?……”
    最好离开一趟再回来,谢宥什么也不知道。
    “有什么好想的,你一走,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真见不得你这磨磨叽叽的样子?。”
    崔妩不应声,她难得有这么不干脆的时候。
    若直接离开了,阿宥怕是会到处找她,可要是跟他挑明自己的身份,二人不说陌路,简直就是敌人。
    这段日子?她二人夫妻恩爱,乍然挑破就跟跳崖无异,她不忍心看那么珍贵的感?情摔碎一地……
    晋丑等得不耐烦,说道:“总之你早点想好了告诉我!”说完就翻出窗户。
    崔妩被他催烦了,想到周敏的事?,皱眉开口道:“你还好意思说我——”
    可转念一想,这是周敏的私隐,说不说都是她拿主意,不该轮到自己多嘴多舌揭破。
    “我怎么了?”晋丑回头。
    “没什么,滚吧!”崔妩把窗户一关?,要不是晋丑缩手快,手指都得被她夹断。
    “毒妇!”
    “滚——”
    —
    忙忙碌碌中?,在登州的两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查盐终于告一段落,谢宥只待将一切事?情收尾,他们就会离开。
    坐在打扫干净的庭院里煮茶,夫妻俩享受起难得的悠闲,崔妩披着?大氅窝在夫君身边。
    水在炉子?上咕噜噜煮开,冒出的热气驱散了十二月的寒冷,旁边的炭炉上的乌鲗鱼已?经烤得焦香卷边,花螺蛤蜊鲜甜,
    就着?小酒吃一口京畿难得的海货,正是人间好滋味。
    登州临海,各种新?鲜的海货源源不断,崔妩这阵子?变着?花样吃,根本?吃不腻,她还怀疑自己吃胖了,一再追问谢宥,他却说一点也不胖,嘴上那么说,却总是悄悄捏她的肚子?招惹她。
    正如此刻,谢宥的手掌过炉火,在衣袍下熨着?她的肚子?,暖烘烘的。
    崔妩掐他的脸:“你骗我的,我就是胖了,是不是?”
    “不胖,只是觉得你哪儿都是软肉,天这么冷,多吃点,身体康健些才好。”谢宥的另一只手执筷,夹起乌鲗鱼喂到她嘴里。
    崔妩忍不住张嘴吃了,嗔怪地收回手。
    茶边还暖着?酒,谢宥喝了一杯。
    她动动鼻子?:“又是山茱萸酒,官人为什么偏好这一口?”
    他端详着?酒盏上蓬莱仙女的花纹,道:“你不觉得,这酒很像你吗?”
    “像我?”崔妩就这喝了一口,酸呛得皱起眉,“哪里像我?”
    那种微妙、丝丝入扣的感?受,谢宥无法?跟她形容,只是又喝了一盏。
    “少喝点,到时候臭烘烘的不让你上榻。”
    “好。”
    他换了茶,把她抱到腿上,二人说话声变得更低,近乎耳语。
    像这样忙碌一阵之后偷闲的感?觉可真好。
    崔妩吃够了海鲜,再喝一杯热茶,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只可惜仰头不见月,天是青黑色的,总觉得下一刻就会下起雪来。
    她仰头望天,叹息道:“你说,这登州能太平几?日,其他没查到的地方,吏治又何时才得清明?”
    “等着?官家选调新?的盐官吧,起初,这些新?盐官还会小心翼翼,遵从律法?,等到根扎深了,重复的贪污又会上演,永无安宁之日。”
    谢宥看得明白?,但他并不气馁,“干净一时总比永远脏着?好,百姓总得有些松快的日子?过。”
    “一路山高路远,你陪我过来,是我的私心作祟……”
    谢宥已?放下崔府那日生出的心结,他承认是自己嫉妒,心里反省多时。
    崔妩哼了一声,“我不来,你一个人怕是支应不住。”
    “是,得贤妻如此,是为夫之幸。”谢宥给崔妩作揖。
    “什么酸腐文?人做派,我不高兴看。”
    崔妩吃饱了,漱过口,起身回屋中?去。
    轮到谢宥亦步亦趋跟着?娘子?进屋,“那你高兴看什么?”
    “我高兴看你待会儿……”
    房门关?上,谢宥正要抱起崔妩好生温存,外头就传来了元瀚的声音:“郎君,阮娘子?跪在门前求见。”
    谢宥闭了闭眼睛,很想当作没听见,早不来晚不来,他们夫妻忙活了两个多月,难道不配安寝一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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