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见谢宥不睡觉,睁眼看着帐顶,崔妩问?道:“怎么了??”
    “等离开?登州, 你就回京城去吧。”
    崔妩猝不及防:“为什么?”
    “登州只是一座小城,这儿的官再大也不过府尹,江南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那里形势错综复杂,和朝廷渊源甚深, 才是真正的巨贪,登州的消息很快会传出去, 这一路不会太平, 你回京去安心等我回去。”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内宫外军、百官俸禄皆仰仗于此,登州一地所贪就有这个数,江南必定更加猖獗。
    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大家?都朝盐利上伸手要银子,就是上下?一体, 能让上头恼怒的,不过是下?头贪得太多。
    但人心贪婪,口子一开?,就不能随人心控制了?, 遍览史书, 乱世前必是私盐猖獗,这几?乎成了?一个预测。
    谢宥清楚, 江南官场, 必得的以更加雷霆的手段不可?。
    可?崔妩却抱住了?他,“你也看到了?, 我一点也没拖你后?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夫妻俩死在一处也算……”
    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了?嘴,谢宥道:“那边情况不一样,我是怎么都不会死的,你只需在京城安心等我。”
    看她眨动的眼睛,谢宥又重复一遍:“我一定会活着,总会回来找你,别怕。”
    其实崔妩还挺高?兴的,她该立刻点头答应他。
    这样总比活生生在他面前失踪要好,到时候谢宥以为自己回了?京城,实则她是悄悄下?江南去。
    如今江南的情况她无论如何都得了?解清楚,而且她担心方镇山错估形势,甚至担心他会对谢宥下?手,若是执意跟谢宥一起去,到时走?不开?难免束手束脚,此刻分道离开?是最好的法子。
    不过就这么顺水推舟答应了?,显得崔妩对他的感情不够深厚。
    “不走?可?不可?以?”崔妩话?中尽是不舍。
    “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执起他的手,难过道:“可?是那样,过年时我们就各自单独在路上过了?,我原本是想跟你一起过年……”
    谢宥的心都让她哭碎了?,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哄道:“不然这几?日我陪着你到处走?走?,一起守夜,权当是过年,好不好?”
    崔妩埋进他怀里:“哪有这样的……”
    “有何不可?,咱们两个人过年,清清静静的。”
    “那你保证,在江南不瞧别的小娘子!”
    “我保证。”
    甜言蜜语说足了?数,崔妩再宽衣将自己奉献了?一番,这样才算表够了?情,让谢宥对二?人感情深信不疑。
    纠结崔妩多日的难题也迎刃而解了?。
    —
    答应她的事当然要说到做到,接连几?日谢宥都跟崔妩待在一起。
    就算有些琐事,也带着她去,两个人形影不离,一时提举和娘子恩爱有加的事很快传遍了?登州城。
    “登州县志……我也要写?上去吗?”崔妩有些新奇。
    谢宥拉她站到桌边:“为什么不写?,你的功绩也值得登州百姓铭记。”
    崔妩瞧着主簿将她记为“谢崔氏”,把她安置无辜百姓、守住证据的事写?上了?上去,很有些不好意思,依在谢宥身边抿着嘴不说话?。
    “什么感觉?”谢宥低声问?她。
    “我……也不清楚。”
    崔妩撒了?谎,她喜欢这种感觉。
    好似又听到铜板声在耳边碰撞,亿万两银子摞成脚下?高?台,伴随熟悉的贪婪催发着心跳,崔妩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些认识的帝王将相,多少岁月风霜洗淘,仍在后?世口口称颂。
    她突然很想将名字也留在史书上,而不只是这一本小小的县志,史书上该写?她真正的名字,不是谢崔氏,而是真正的名字——方定妩。
    这个名字不在《女则》不在《女戒》,不在节妇烈
    妇,不在世家?列传,最好是在帝王本纪上。
    前世万世都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对她的是非功过争论不休。
    崔妩想,这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
    谢宥浑然未觉她的想法,又带她去了?海边。
    他们还上了?大渔船,跟着渔民出海,看到了?海面汇聚成潮的鱼群,奇形怪状的鱼蟹,简直大开?眼界。
    只可?惜崔妩晕船,不能到更远的地方看看。
    但她心情甚好,还问?渔民:“真的有落泪成珠的鲛人跟海外仙山吗?”
    渔民说道:“鲛人没有见过,但是海外仙山还真远远见过,山上云雾缭绕,神鸟结群而飞,仙人腾云驾雾,神奇好看得很……”
    “我也好想看看呀,呕——”崔妩差点摔下?海去。
    谢宥赶紧拉住,帮她拍背,“好了?,看过海咱们就回去吧。”
    心疼她又吹海风又晕船的,小脸苍白得似要被仙山召回去,谢宥匆匆拉她下?渔船去了?。
    接着二?人又去盐场走?了?一圈,到黄昏时候,谢宥一手拎着买来的新鲜海产,一手牵着崔妩归家?去。
    沿途叫卖糕点的想送夫妻俩吃,谢宥婉拒了?,还有小孩躲在巷子口偷看他们回来。
    谢宥突然想,要是自己没当官,就当个教书先生,和阿妩过着寻常日子,也是一份难得的幸福。
    “你笑什么?”崔妩问?。
    “我师父说,他幼时想要成为剑术天?下?第一之人,觉得那一定最是风光快乐,后?来他真的成了?天?下?第一,反倒难过那些和师兄弟们每日早课习武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然后?呢?”
    谢宥笑着摇摇头:“人总期盼能过更好的日子,可?等好多年后?回头看,才知道,当时的自己已经在幸福中。”
    崔妩点点头,若有所思。
    她摇摇他的手:“今晚你下?厨好不好?”
    “好啊,你当监工,别到处乱跑。”
    “我才不会。”
    —
    几?日下?来,见谢宥主意已定,并未动摇,崔妩更加安心。
    在登州的最后?一夜,宅子里到处都在忙碌着收拾行李。
    她望天?叹了?一口气。
    谢宥知道这几?日她问?得最多的就是怎么还不下?雪。
    “你很喜欢雪?”他问?。
    “我们从未一起看过雪,去岁下?雪时你回了?上清宫,到年二?十九才回来,错过今年的雪,我们要到明年才能一起看。”
    分别在即,句句都成了?遗憾。
    “你是不是故意的?”谢宥很有些咬牙切齿。
    “哪里呀——”崔妩往屋里逃,他在后?边把门带上。
    两人闹将一会儿,崔妩就沐浴去了?。
    谢宥为着几?份文书往书房走?,刚踏进院门,就看到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庭院之中。
    “师兄。”
    谢宥并不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看来太子确实局势危急。
    “不要让皇帝知道太子在登州的事。”常钺开?口就跟他提要求。
    “你来晚了?,奏折已经送出去了?。”
    常钺转身就走?。
    谢宥好心提醒他:“八百里加急,你截不住的。”
    他转身出剑对着谢宥:“再写?一封,说你查错了?。”
    “我一直不明白?,太子并非忠君爱民之人,师兄为何效忠?”
    “我不在乎那些。”
    谢宥有些失望,从前的常钺师兄虽性?情冷淡,但善恶分明,是温和正直之人,几?年不见,竟不辨是非到这等地步。
    可?越是多人来给赵琨求情,谢宥越不想这样的人来日真的登上帝位。
    “师兄请随我来。”
    二?人走?进屋子,谢宥不与他多费口舌,指着一旁的卷宗:“那些案子你自己看清楚。”
    常钺看了?一眼师弟,翻开?一本。
    “这些都是受太子庇护的盐官,他们贪污的五成会送到东宫去,敢在登州这样肆无忌惮作恶,就因为靠山是太子,我还记得,师兄你曾倾尽家?财救过一个被拐卖的孩子,太子手下?这些官所害的孩子不少,难道你还要效忠?”
    常钺粗粗翻看过去,握着卷宗的手泛起青筋:“这些……只是权宜之计。”
    “太子权宜得也太多了?,这种人你还指望他将来登位时会心怀百姓,成为一代明君?”
    “他不得不如此,宫斗失恃,父亲偏爱宠妃和幼子,将他排挤得没有立锥之地,若不自保,早丢了?储君之位。”常钺将卷宗拍在案上,“你娘子与荣贵妃和六大王交好,难道你没有私心?”
    “若是六大王以为我会拥护他,要我为他包庇罪过,我一样不会答应。”
    “那是还没到那一日!”
    谢宥放弃劝说:“师兄当真要执迷不悟吗?”
    “我的家?门是皇后?一族的亲卫,我生下?来就是为效忠太子而存在的,这是此生必行之路,顺着这条路走?完就是了?。”
    对于常钺来说,善恶对错是次要,违逆长辈天?长日久授下?的嘱咐,要受的谴责才更大。
    既然说服不了?,谢宥只能送客:“师兄请回吧。”
    常钺低头看了?看手中卷宗,终究还是放下?,携剑转身离去。
    —
    翌日提举离城,百姓们夹道欢送。
    崔妩从窗缝往外看,那些感激、不舍、爱戴的眼神,都拥挤到眼前,还有远远披着斗篷,朝马车招手的小娘子们,这于她是一种新鲜奇妙的感觉,像是层层冻土之下?,又翠绿的嫩芽在破土而出。
    这种做了?好事,被百姓爱戴的感觉,还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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