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木宝娶媳妇, 万商心里没有任何的酸涩感。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待到第二日,詹木宝领着江岳来请安,虽说万商完全不打算立规矩, 什么站着伺候全家用饭之类的, 一律当恶习摒弃掉,但万商作为长辈, 还是有个训话的环节。
    万商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个单身狗哪有什么经验去给新婚小夫妻提出建议?
    万商倒是想起曾经听说过一个心理学名词叫“共生绞杀”。其实这个词应当是用植物中的概念来形容不健康的亲子关系的,但代入夫妻关系,有时也能成立, 过分地把别人的需要当成是自己的需要,把别人的情绪当成是自己的情绪,这显然是不对的。
    再怎么亲密的两个人, 他们也不可能真正变成一个人。
    真正的健康关系中应当有着“你是你、我是我”的区分, 夫妻都拥有独立人格。
    站在万商的角度来看,她觉得一段关系里最重要的是“平等”和“尊重”。
    于是, 江岳婚后第一天按惯例听从来自婆母的教导和训诫时, 她听到了完全不在意料之中的话, 根本不是什么“你别欺负她”、“你要是委屈了,我给你做主”一类的。
    万商说:“人们常说夫妻一体,这话自然不能说是错的, 因为夫妻之间确实要互相依存、互相扶持、共同前行, 你们既然结为夫妻,从此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但是,夫妻一体不等于夫唱妇随。我倒是更愿意引用书上的一句话, 是孔圣人说的, 君子和而不同。我觉得夫妻之间也应当和而不同,不是说成婚了就成了谁的附庸。”
    江岳还在惊讶竟然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来不及摆出乖巧的姿势。
    詹木宝已经站起来领训,表示母亲说得对。
    江岳跟着站起来。
    隔着宽大的衣袖,詹木宝偷偷握住了江岳的手。
    万商忙说:“总之,我对你们没有别的特殊的期盼,唯有和而不同四字,你们记在心里就行。好了,快坐下吧。”
    吃着饭的功夫,万商顺便提了下府上的规矩,比如她不耐烦一大早被人请安之类的,所以不用清晨来荣喜堂里问候,大家好吃好睡、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万商说:“但若实在喜欢我这个荣喜堂,或是喜欢这里的氛围,或是觉得我这里饭菜好吃,那么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偶尔过来陪我用个饭,我当然也很欢迎你们。”
    这显然是一句玩笑话。江岳越发觉得婆母好相处。
    府上还有别的规矩,比如所有的大额支出都需要打报告,万商自己就是这么做的,技堂那么烧银子,她从来没有落下过书面汇报。而这个“大额”支出,真的就是指大额支出,是每个人的私房银子根本支应不起的开销,必须要向库房支取大笔银子。
    不至于说江岳买个零嘴做件衣服的都要报告。要是詹木宝日后把自己的俸禄和月钱省下来,然后花大几百两给江岳买首饰,这笔钱也不小了,但是这也不用报告。
    万商解释得很仔细,江岳在外祖家里学过掌家理事,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好处,绝对不是侯府故意给自己这个新媳妇一个下马威,便欣然接受。万商顿时更高兴了。
    或许别人眼中的好儿媳要么来自高门,要么自身才气逼人,但在万商看来,江岳通情达理、一点就透,能毫无障碍地融入到侯府现有“体系”中,这就已经很棒了。
    最重要的是看詹木宝和江岳之间的相处,小夫妻彼此害羞但又透着一股甜蜜。万商便觉得当好婆母好像也不难,只要成为詹木宝和江岳的cp粉,好好磕cp就行。
    哦,说句题外话。
    新婚之夜,江岳说了自己的名字后,詹木宝特意问是哪个字。
    江岳就用手比划了一下。
    按说,她只要回答是代表高山的“岳”就可以了。但是江岳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见詹木宝问得真诚,就忍不住展开来仔细说了说。她确实一直都叫江yue,但早先是江月,那是生父起的名字。等到生父过世,外祖父忽然说“月”字不好,不如改作“岳”。
    因为此时女人的名字少有外传的,所以改了一个同音字,并不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江岳内心当然更喜欢祖父起的这个名字。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看詹木宝的表情。
    就见詹木宝一脸羡慕:“你这个名字好,有山有水,山河都在你心里装着了。”
    江岳抿嘴一笑,心里那种因为环境改变而产生的些许惶恐又被拂去不少。
    所以万商觉得詹木宝和江岳之间的相处有些甜,这真的不是cp粉的cp眼。确实是有些甜的啊。老实人一句真诚的“山河都在你心里装着”,这不是情话也似情话了。
    婚后没几天,詹木宝问朝廷请了探亲假,就带着江岳去给亡人迁坟了。
    万商说:“反正假期够长,你们路上走得慢一些,停船靠岸时,不妨去岸上走一走,看看各地不同的风景。你们的爷爷奶奶姑姑姑父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最喜欢看到小辈们和和睦睦的。所以只要你们一路过得开心愉快,就是对长辈们最大的孝心。”
    总而言之一句话,请好好度蜜月!
    前后脚的事儿,新婚小夫妻刚刚离开,一个在印书坊工作的面容严肃的女吏就找上了安信侯府,郑重其事地向思玉邀稿。这意味朝廷很快就要推出“报纸”了!万商琢磨着日报不太可能,应当会是月报吧。但就算是月报,也是操控舆论的一大利器。
    印书坊之所以向思玉邀稿,自然是因为思玉是一个奉旨写稿的撰稿人。
    既然是奉旨,那思玉的言论基本都能上报,不会被人找理由压下去。在世家渐渐失去话语权的时候,思玉没想到自己一个主动抛弃世家姓氏的人反倒有了发言权。
    这明明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万商的道贺,思玉忽然就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她哭了好久好久,不夸张地说把太夫人的半个肩膀都哭湿了。
    这一哭,倒像是把心里的许多愤懑和委屈都哭出去了。
    “第一份报纸快要出来了,说明老二快要回来了。”万商又找了静华道人来说话。
    静华道人自然高兴得不行。等到詹权这次回京,职位上定能升一升,然后也该正式迎娶昌华郡主了。在静华道人看来,詹权这一成家立业,以后再不用她操心了。
    万商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来来来,想哭就哭,这半边借给你用。”
    静华道人本来确实眼中含泪呢,被万商一逗,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明知道万商是在开玩笑,但某一刻,静华道人不知怎么想的,大约是忽然萌生出“既然你敢借,那我就敢用”的一股豪情,真的就扑了过去,把脸埋在万商颈窝里。
    这倒是叫万商愣住了。
    被定了两三秒,她才伸手搂住静华道人。
    哎,盼着先侯爷泉下有知,要好好感谢我,要保佑我长命百岁。
    你看看嘛,你的老婆们孩子们,我都帮你照顾得很好!
    詹木宝和江岳一路南下。小夫妻俩的身体素质都不错,又很幸运地没有晕船的毛病,真就按照万商说得那样,不着急赶路,路上走走停停的,遇到美味的食物就多吃两回,遇到美好的事物就多看两回。不出半个月,小夫妻之间就越来越有默契了。
    这一日,他们又在一处码头停靠。
    从码头的扛包苦力口中得知,这个镇子最大的酒楼特意架了戏台子,专门请了戏班子连演一个月的《詹水香传》,小夫妻俩就决定去看看。他们特意换了衣服,装作是富商家里出来的闲人小夫妻,带着同样换过了衣服假装成护院的侍卫们下了船。
    酒楼的老板请了戏班子来是为了赚人气的,因此并不禁止路人免费观看。整个酒楼快要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好在就是周遭百姓对着酒楼老板投桃报李,老板免费让他们听戏,他们也不耽误老板的生意,还留了一条路让食客们能自由进出。
    只不过詹木宝和江岳初来乍到,不知道哪条路是通的,没注意就挤到了人群里去。起先是詹木宝一直护着江岳,怕她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结果自己走路没注意,不小心踩到了路人的后脚跟,差一点就摔了。江岳见状不打算装了,直接提着詹木宝——倒也没这么夸张,其实就是扯着詹木宝的衣袖——稳稳当当地把他带出了人群。
    这么一闹,他们就和侍卫走散了。小夫妻俩站在路口面面相觑。
    “还去人群里挤吗?”江岳问。
    詹木宝摇摇头,脸上倒没什么失望,还是高兴地说:“这么多人都喜欢姑姑呢!”
    两个人逆着人群往外走,在这个小镇上溜达起来。路过一处民居时,见几个小姑娘闹着家里人领她们去听戏,詹木宝脸上刚露出笑容,就见院子里一个老妇人笑着对小姑娘们说:“这戏确实排得好。詹水香一心顾着娘家,帮忙带大了侄子,她侄子多有良心啊,从来没忘记她。要是詹水香没死,现在肯定就跟着侯爷侄子享福啦!”
    詹木宝皱起了眉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呢?
    虽然,如果姑姑没有早逝,他确实会好好孝敬姑姑。
    江岳扯了扯詹木宝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她上前一步,大声说:“这得是侄子有良心。若有个可怜女人没学詹……詹大姑的神,只学了她的形,一辈子都为娘家操劳,但碰上侄子没良心,老了干不动了就被人赶出去,她岂不是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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