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军情和买卖
    这几十年虽见不到倭寇了,但也常有海匪登岸劫掠的事。
    于普通百姓想来,大约也就是倭寇换了身衣裳的事,所以该防范的却也得接着防范。
    由此,沿海各路军镇卫所到底是什么脾性,百姓们大略也是知道一些的。
    就拿吴总兵这一路来说,虽然未听说他的麾下干过劫掠县城的事,但这位总兵大人的胃口却是一点都不小。
    所以每当海寇在此登陆之时,城里百姓相对来说还是多往南面候指挥那里求援。
    不过于现在而言,这些倒也不算重要,毕竟总兵大人的要价已经下来,数额也算合理,只要如数上交便又能有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可以过了。
    此为温宏峰心中所想,大略也是城中百姓心中所想。
    只是
    “四叔,他们入夜便要离开,那我们怎么办?”
    先前和各房商议完毕之后,族老便将温宏峰留了下来,说是让他一同见总兵大人。
    这已能算是大大的提携,他自然是千恩万谢,可谁知一帮世家大族的代表见到领兵军将之后,其人在催促钱粮之余竟是直接摆明车马,言明大军马上便要离开华亭。
    这般情形各人自是一番哭告,但那将军却以上峰有命不得久留为名直接将这求告驳了。
    随后一大帮子乡绅耆老却也只能满面愁容地离开府衙各回各家。
    若问他们为何满面愁容,却也不是因为心怀大明。
    主要这城里千余清军一夜之间便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待鞑子再次接管城池之后又怎能不报复?
    至于这报复最终会由谁来承受.
    “宏峰,晚上大军一走你便和你那外侄去一趟苏州。”
    “四叔,不是您召的明军吗?怎.”
    “胡说!明军是趁清军夜间懈怠才偷偷摸进城的,与老夫何干?!”
    “是,是。”
    见本家四叔似是有些恼怒,又似有些慌张,温宏峰连连应了几声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莫看他们都是一家,但各房与各房之间的差别却也大的惊人。
    就如大房这里,不但占了族产出息的四成,本房之内也是代代有人入朝为官。
    到了他们这一代时,大房这一支的产业却也和族产差不了太多,哪像他这一房,不但人丁稀少,便是生活也全靠族产才能维持。
    不过有利就有弊,温宏峰这一房虽然势弱,但却能得到大房的拉拢庇护。
    由此本家四叔才会将这危险且私密的事交到温宏峰手里。
    “此事必不能为他人知晓,否则二房三房掌权都是小事,若让鞑子拿住由头,我温家说不得便要步刘家后尘啊。”
    “四叔放心,我岂是这么不晓事的?只是”
    “放心,苏州来回也就三两日功夫,你家自有我照应着。”
    族老所说的刘家本是和他们温家一般的华亭大户,可谁曾想鞑子跑马之时险些将他们的族产全都占了,一番求告之后刘家最终便落了个人死财散的结局。
    此事温宏峰自然是知道的,可他犹豫既非因此也非因担心家中,而是他着实不知道见到鞑子之后该以何种说辞将这事禀明。
    “四叔,有您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可见了鞑子我该怎么说啊?”
    “还鞑子鞑子的,这么长时间怎还改不了伱的口?那是王师!”
    “知道了,我这就改。”
    面对四叔的训斥,温宏峰自又是一番连连称是,可当他看向自家四叔之时却见其眉头紧锁,似也对如何将事情说圆极为头痛。
    “四叔,莫不如就说多的却也不知,反正睡觉时还好好的,天一亮便看见好多明军,然后您便安排我出城给王师报信了。”
    “嗯,可以,就是细碎之处还需小心应对,左右路上时间还长,你要细细琢磨一番。”
    “是,四叔。”
    话说到这里也就无甚可交代的了,待到陪四叔回到府外,温宏峰便也往自己家中赶去。
    此后的七八个时辰不值一提,无非便是些向百姓催促钱粮,自己上下其手的事。
    若强要说些什么,大约也只能在如何向百姓征收钱粮这一事上费些笔墨了。
    此时官府收税的方式大约有些承包的意思,官府向世家大族收钱,世家大族才向百姓收钱。
    这里面自有各种弊病,就如温家向自己庄子上的百姓收钱粮时免不了加上些人员损耗之类。
    这些事朝廷并非不知,但碍于各种因素却也没什么得用的办法,倒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言归正传。
    方一入夜,温宏峰便带着齐老二入了族老府中,又是一番安顿叮嘱、许愿承诺,两人领了二十两银子和两批快马便在族老的安排下偷偷出了县城。
    其实齐老二是万分不愿跑这一趟的。
    一来他是做过大事的人,抛头露面说不得便会被谁认出,到时候不但误了姨丈的事,说不得连他本家都要牵连进去。
    二嘛
    那么一大笔银钱还在外面埋着,要是被人挖走,那他这天大的干系也就白担了。
    可他毕竟还要靠姨丈本家安顿下来,之后说不得还要其多多照拂,所以他便是有再多顾虑却也不得不走这一遭。
    不过二人也算是幸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跑了近百里路居然只了些银钱买路,人却是安然无恙地到了苏州地界。
    这不得不说.
    快马的确有用。
    第二日晌午时分,两人终于到了苏州城外,凭着“紧急军情”这四个字和银钱的威力,他们二人终于在晚上见到了苏州的主事之人鄂尔都。
    这段时间鄂尔都的日子过得还是非常惬意的。
    时不时前来骚扰的明军有李成栋和吴胜兆所领降军处理,闷热难耐的天气有城中富户商贾供应的冰块处理,对鄂尔都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今日午间,他本在与城中几家大布行的东主商量入份子的事,却那曾想有那不开眼的竟在这般关键时刻说有什么紧急军情。
    屁上的紧急军情!
    那吴易还能真打进苏州城来?
    所以在斥退戈什哈后,他待到与几人商量完买卖才回到新得的宅子。
    “先前在酒楼里你是不是说有军情?”
    “是,主子,从华亭来的。”“什么事?”
    “来人不说,非要先见您。”
    今日这笔买卖并非他鄂尔都强占别人产业,而是那几个商贾主动找到他头上的。
    周所周知,早些年往海外卖布匹的生意可谓是一本万利,可自打十多年前开始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销往海外的布匹生意逐渐惨淡了下来,连带着丝绸、瓷器、茶叶、漆器的销量也出现了严重的下滑。
    这般情形,流入大明的白银自然锐减,连江南一带在几十年外贸体系潜移默化下建立的社会结构亦有了崩溃的征兆。
    当然,鄂尔都是不会懂这些的。
    那些巨贾也没有说得太细,只说他们可以将败坏掉的生意再次做起来,并会向鄂尔都每月奉上五百两银子,而他所要做的只是在大清这一片保证商队的安全罢了。
    想想看,打下一座城才能得个三四千两,其中还要算上给下面人的分润,可这活只需派上一小队兵卒便能轻轻松松每月五百两。
    在商谈这种大买卖的关键时刻,鄂尔都当然会让那所谓的“紧急军情”滚得远远的。
    也算鄂尔都没有忘记本职工作,虽然回到府中时他已有些疲乏,但还是想起了白日里的“紧急军情”。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决定将人唤来见上一见。
    “召来见见吧。”
    话音落下,戈什哈领命而出,鄂尔都却坐在椅上微闭双眼思量起来。
    老实讲,他是半点也不信这里会有什么重要军情。
    于他想来,大约又是前明的那帮子失势大臣亦或哪里来的商贾打着军情的幌子想要向他求告什么,而自家奴才收了贿赂也便只能用这种说辞通禀。
    这般情形之前已发生过几次,待他着急莽荒的见到来人之后,却只发现那些人或带着珠宝美人,或带着房产田契,至于那“军情”却是在某处发现了明军踪迹。
    自己吃肉,得让下面人喝汤,这样的道理鄂尔都是明白的,左右也没有出什么大事,他也就未曾追究。
    只是长久下去却也不是办法,所以他便准备要给下面人再立立规矩,在通禀时至少要对他这主子说实话吧。
    “主子,人来了。”
    话音入耳,鄂尔都闭着的双眼微微开了一条缝,待见来人空着双手,穿着打扮似乎也非大富大贵,心中便难免有些疑惑。
    “何事?”
    “禀大人,华亭失守了。”
    “这事.什么?!”
    鄂尔都见到二人之后也清楚大约不会落到太大好处,所以他便打算问上两句便直接拒了对方求告。
    只是辛劳了一天的大脑终归还是保持着多年攒下的本能,待听到“失守”二字,他立时将身子直了起来。
    这些日子鄂尔都过得极其奢靡,连小肚子上都已生了些赘肉,他甚至还暗自想过,若非那吴易,他岂不是会错过这人间天堂?
    可他毕竟是厮杀了半辈子自的战将,一旦心中血气被激活,立时便成为一头撕咬择人而噬的野兽。
    温宏峰自不必说,连见过不少大场面的齐老二都被吓得心神有些不稳。
    “华华亭丢了。”
    稍稍有些颤抖的声音再次传入鄂尔都耳中,可他用了好一阵子才将这句意思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话完全理解。
    只是华亭县里他已派了千余人马镇守,哪怕真有大股明军来袭守个三两日当也不是什么问题,如何能一得到消息便是失守呢?
    心念及此,鄂尔都看着两人的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是由你们来报信的?”
    “禀禀大.大人”
    “你来说。”
    也不知温宏峰是不是被吓得不轻,明明身负举人功名的他说起话来却是坑坑巴巴的,见此情形鄂尔都指了指了一旁的齐老二,随后便等着他回话。
    “大人,晚上睡觉时都好好的,怎知早上起来便见城里多了许多明军打扮的军卒,小人与姨丈商量了一下,这才斗胆前来报信。”
    虽说齐老二的话里并没有太多信息,但他说得简练,并未缠三倒四,所以鄂尔都大略也就听明白了华亭县城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是光听明白却也济不得什么事,终归还需分辨这二人话中真假才好做出应对。
    略一思量之后,鄂尔都便命人将温宏峰与齐老二带下去再盘问一番,而他自己则半躺在椅中细细思量了起来。
    依着现在的情况来看,华亭当是出事了,而且贼人还当在城里有内应,否则凭那千余人的战力怎么也不会一个都逃不出来。
    这般情形却让鄂尔都有些不解,此时这般施为,当初又为何会那么爽快便递了降表?
    思量片刻,他终是没有想明白其中因由,随即便又将思绪放在了前来报信的两人身上。
    从这二人的表现来看,大抵不会是明军细作,毕竟能被自己的几句话吓得发抖的人想来也是没有胆子来干这一行的。
    只是他们来报信的事明军知道吗?
    故意露个破绽,放任心怀不轨之人出去报信的事他也干过。
    等消息传到,他只需在必经之路上埋伏停当便又能取上好大一波军功。
    想到这里,鄂尔都不由冷笑一声。
    若对面是辽东或者辽西明军,那他大抵会先派人去打探清楚再思量应对之策,可现在面对的是江南明军,恐怕真让他们得逞却也伤不了自己麾下半分毫毛。
    鄂尔都自大吗?
    大约是自大的。
    可他的自大却是在明军一次次不战而降、望风逃窜上建立起来的。
    所以当戈什哈将那两人重新带回之时,鄂尔都也只是随口问了几句便让他们先下去休息,待明日整军之后便要兵发华亭。
    当然,这个“兵发”自然不会是他亲自前去,毕竟这么长日子下来,他已发现李成栋这些降军的好处,而他本人和麾下勇士们则要在这苏州城里好好弥补数十年苦寒之地所带来的缺失和遗憾。
    可天不遂人愿,正当他打算命人去通知两名降将之时,却听外面又有人禀报。
    “主子!紧急军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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