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67部分阅读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换了便装出了自己的签押房,就见刘玉珏正忧心忡忡地站在那儿。

    一见他出来,刘玉珏立即迎上前来,关切地道:“杨大哥,你这就要走了”

    夏浔已换了一身行商打扮,爽朗一笑道:“是啊,这就走了,你不必送我出门,这一番是先行往杭州探路,你穿着一身军服,若陪我出去,落在有心人眼中,难免不美。”

    刘玉珏紧张地绞着手指,说道:“昨日大哥要我去左军都督府外等候,今日便孤身一人前往杭州查案,可是那位曹国公有意为难大哥”

    夏浔打个哈哈,笑道:“胡说八道,曹国公是甚么人,我是甚么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来难为我做甚么”

    刘玉珏清澈的双眸紧紧盯着他,夏浔解释道:“真的没有,昨日叫你去,只是我疑心生暗鬼,不见曹国公在府中等着我们拜见,却坐堂升帐,举止有些诡异,才存了份小心。如今看来,曹国公只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叫我们用心做事罢了。你放心,我有官防在身,虽是一人东去,不过如果遇到什么事,我可以向杭州卫借兵,可以向海宁巡检司征调民壮,不会有事的。”

    刘玉珏道:“玉珏在应天举目无亲,全是大哥关心照顾我,小弟早想报答兄长,可恨此身一无所长,就是这一路普通的刀法,迄今也未练成,去了只能成为大哥的负累。大哥此去,千万注意安全,小弟一定苦练本领,等下一回,不管刀山火海,小弟都陪大哥一起去闯。”

    夏浔哈哈大笑,一拍他肩膀道:“好样的,老弟,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又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不管是身子还是气质,都嫌太柔弱了些。好好学功夫吧,下一趟出公差的时候,大哥带你一起去,磨炼几回,就能有一身阳刚之气,依老弟这副俊俏的模样,再有一身纠纠男子气概,怕是公侯家的闺女也要被你迷上了。”

    刘玉珏红了脸,忸怩道:“女人家举止造作,言语聒噪,又喜欢小心眼儿,玉珏在家里的时候,就对她们烦得够够儿的了,我才不要找个女人来烦自己。”

    “哈你也快有二十了吧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莫非是一只晚熟的小公鸡”夏浔哈哈大笑,揽过他肩膀道:“话别说的太早,再过两年,谁不让你娶媳妇,你就得跟谁急了。”

    眼看走到门口,夏浔站住脚下道:“好了,你不要送了,大哥这就走了,保佑我平平安安,早点回来吧。”

    刘玉珏点点头,眼看着夏浔走向角门,忽然大声道:“大哥,一路保重”

    夏浔扬扬手道:“我会的,你好好练功,回来之后,大哥要检验你的刀法。”

    刘玉珏双手握拳,重重地点点头:“大哥放心,我一定努力练功,绝不叫你失望”

    第203章 长亭逼婚

    夏浔牵着一头骡子出了锦衣卫的角门。他出的是公差,总不成路费行装坐骑还得自己准备,这些当然都是衙门里操办的。考虑到自己的行商身份,骑马有些乍眼,他便骑了一头骡子,用来代步足够了。从此往杭州去,虽然江南是水乡,却也不必处处乘舟,一般的路途上总有小桥的,骑一头骡子足矣。

    马鞍后边绑着褡裢,穿一身曳撒,头戴遮阳帽儿,夏浔一副标准的行商打扮,出了聚宝门,夏浔勒住缰绳想了想,自前日与谢雨霏当街订下终身之后,因为事务繁多,他还没有去过谢家,要不要去见见她呢

    仔细想想,夏浔轻轻叹了口气:“好事多磨,还是先过了李景隆这一关再说吧。”

    想到这里,夏浔提缰便向大驯象门赶去,刚刚走出几步,就看见前边一匹白马横在路口,马上端坐一个美少年,穿一袭白袍,头系公子巾,唇红齿白,丰神如玉。他双手握缰,头微微低着,一双魅力十足的明眸正带着些挑衅的神采睨着他。

    “得,被她逮个正着”

    夏浔嘴角慢慢绽起一丝苦笑:“谢雨霏这小妮子总是机灵如狐,如果她有心,谁又摆脱得了她”

    谢雨霏没有说话,只把下巴俏巧地向外轻轻一摆,一提马缰,便向大驯象门走去,夏浔摇了摇头,只得挥起一鞭,驱骡跟了上去。

    十里长亭,芳草青青,更无早行人。

    谢雨霏一拨马头,信马游缰地离开大路,踏入了青青草丛。无需说话,夏浔也甚有默契地随在后边,离开了大路。

    谢雨霏在一片山坡后停住了,翻身下马,看着前方,远处有一条银亮的小河,仿佛一条玉带蜿蜒舞过,几行杨柳,淡若春烟。眼前是一片缓缓蔓延开去的草坡,芳草青青,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的花儿,在草丛中轻轻摇曳,花瓣上,还有未被晨曦晒去的露水。

    夏浔轻轻走到她的背后,松开了缰绳,驯骡站在那儿,自顾低头啃着青草。

    谢雨霏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说,要去杭州出一趟公差,却未说明便是今日。”

    夏浔道:“我也以为,还需三五日光景,没想到这般紧急。”

    谢雨霏道:“那方才马至聚宝门,为何不去我家告诉我一声我看见你犹豫良久,终究还是走了别的路。”

    夏浔道:“你一直在跟着我”

    谢雨霏轻轻低下头,幽幽地道:“我不是有心要跟踪你,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如果你有心事,我就感觉得到,那天你说给我听时,我就觉察你言语之间不尽不实,所以”

    她抬起头,有些担心地道:“你是跟李景隆赴杭州公干”

    夏浔苦笑道:“你倒有办法,已经打听到了你不用担心,他虽职高位尊,无缘无故的却也奈何不了我。再说,我只是临时抽调,由他指挥,待杭州事了,彼此便再无干系。”

    “真的”

    “真的”

    谢雨霏低下头,有些羞意地道:“你那么有办法的一个人,人家才不担心。其实我来,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谢雨霏捻着衣角,羞羞答答地道:“当日街头立下婚书,只是为了打消李景隆的妄念。你真要与人家订下终身,总要我大哥答应才好呀。”

    夏浔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这个好办,等我从杭州回来,便去你家正式求亲,这是你的心意,又有你义母作主,我与令兄一向也还谈得来,我想他是会答应的。”

    “你撒谎”

    谢雨霏忽然抬起头来:“你若不急,当日李景隆对我软硬兼施,你就不会不计后果,当众让他下不来台了。你不肯现在去我家求亲,是不是担心他会对你有甚么不利会耽搁了我”

    夏浔暗暗一惊:“这个丫头太精明了些,可不似梓祺那般好糊弄。”

    他连忙说道:“哪有此事,其实他当然看不惯我,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如此吧,你还希望他大度到哪儿去,不过,他李景隆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他顶多是假公济私,给我找些麻烦而已。”

    假话,总要掺在真话里才容易叫人相信的,谢雨霏有些将信将疑起来:“真的”

    夏浔道:“当然是真的,再说,我背后还有中山王府做靠山,不是随便他怎么摆布的。”

    他见谢雨霏犹自不信,便揽过她的纤腰,在她粉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我在街头不惜得罪了他,还不是为了我的娇娇小娘子,你说,我怎么不想马上与你正式确定名份,免得提心吊胆的总担心自己的美人儿被别人惦记着,只是时间真的太匆忙了嘛。”

    果然被他成功地转移了话题,谢雨霏噗哧一笑,霞飞双颊,轻轻嗔道:“贫嘴,你就会哄人家。”

    夏浔道:“可不止会哄你喔,我还会”

    他咬着谢雨霏的耳朵低低说了几句,谢雨霏大羞,哎呀一声轻呼,抬手就要打他,却被夏浔一把抓住,柔声道:“雨霏,其实自从你那天主动解除婚约,我就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如此自爱自强,我可不曾有一分看轻了你,反而很敬重你,很喜欢你。

    我当时答应与你解除婚约,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希望你能真正喜欢上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为了你才刚刚出生还不通世事的时候,长辈们为你订下的一门亲事而糊里糊涂的嫁给我。这次出去实在是太急了些,忙不过来,等我从杭州回来,我马上去你家正式订亲”

    谢雨霏马上抓住他的语病:“订亲,那什么时候成亲”

    夏浔取笑她道:“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比我还急”

    谢雨霏红了脸蛋,却依然张大一双眼睛等着他的回答,夏浔略一思索道:“原来令兄打算是去年中秋成亲的结果那就后年中秋,如何”

    “后年”

    谢雨霏失声叫了起来:“后年我都十九岁了”

    夏浔道:“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很老了么其实城中大户人家的姑娘,十八九岁才嫁人的大有人在呀,也不算是老姑娘,太小的话,实在是对你不好。你看多少人家,或者婴儿早夭,或者母亲难产,就连帝王家也不例外,其实大多与此有关。”

    谢雨霏狐疑地道:“真的假的你还懂这些”

    夏浔脑中灵光一闪,说道:“其实我也不懂,这还是听高升兄说的。”

    “西门庆”谢雨霏慢慢眯起了漂亮的大眼睛:“哼,那他还和飞飞”

    夏浔赶紧道:“那还不是因为因为你们找上门去,他也迫于无奈么,再说,他自己就是郎中,想必总有些法子的。”

    他搂住了谢雨霏,甜言蜜语地道:“我可不想冒险,我舍不得你早早地离开我,也舍不得咱们的孩子有什么危险。”

    谢雨霏眼珠转了转,问道:“那彭姐姐几时与你做了夫妻的”

    夏浔道:“她呀,十七啊不对,是十八,我们在北平过了年,回来的时候”

    谢雨霏斩钉截铁地道:“好那我也十八,就明年,我才不要比她晚。”

    夏浔苦笑道:“不是吧,这种事你和她较什么劲”

    谢雨霏执拗地道:“就较劲,就十八,她十八岁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夏浔道:“她是练武之人,身子强健呀。”

    谢雨霏嘟起嘴道:“我不管,就十八,我虽然不会武,也没娇弱到那般地步,听你说的,好像纸糊的似的。”

    夏浔无奈地道:“好好好,那就十八,明年中秋,可以了吧”

    谢雨霏转嗔为喜,环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一吻,甜甜地道:“这还差不多。”

    美人投怀送抱,夏浔怎肯客气,张开大嘴,便去吻她的樱桃小口。

    “慢着慢着”

    夏浔一怔,却见谢雨霏自口中吐出一枚锋利的刀片,向他害羞地一笑,然后仰起小脸,闭上眼睛,做出任君品尝的姿态,不禁啼笑皆非

    一番热吻,把个初尝情爱滋味的谢雨霏弄得娇喘吁吁,骨软筋酥,那一张脸儿如烟笼芍药,雨润桃花,春情媚态,美得不似人间之色。只是她太青涩了些,连接吻都不会,只是被动地承受,那惊妙至极的舌功现在还用不上,要不然,现在神魂颠倒的也许就是夏浔而不是她了。

    看了她那娇媚的模样,夏浔不禁食指大动,这小妮子刚刚十七岁就这般妩媚,再熟上一两年那还得了可他的确有些顾忌女孩子太早成亲对身体和孩子都不好,当初把彭梓祺仓促拿下,一大半原因是因为他服了性药,冲动之下顾不及许多,再说彭梓祺终究是练武之人,身体结实些。而今家有娇妻,不致于饥不择食,他考虑的就长远些。

    一番恩爱缠绵,夏浔在她微微肿起的小嘴上狠狠啄了一口,说道:“那相公这就走了,你在家里乖乖的,以前那些行径,不要再做了。相公虽非巨富,还是养得起你的。你的担子,以后相公来挑。”

    谢雨霏脑部还在缺氧,两只平素甚显精明的眼睛此刻朦朦胧胧的,只是点头,乖巧的很。

    夏浔又道:“有事没事的常往杨家庄走走,梓祺其实一直很感激你为我出谋划策成全了她,你们多多来往,以后也好相处。再说,家里大事小情,其实梓祺和小荻都不大懂,只靠肖管事一人忙里忙外也难为了他,我的家今后就是你的家,多去帮帮忙。”

    谢雨霏还没回过神儿来,继续点头。

    夏浔一笑,“那我走啦”

    谢雨霏温驯地点头:“嗯,我会乖乖的,等相公回来。”

    夏浔j计得售,立刻骑上骡子,逃之夭夭,等他走得都不见人影儿了,抚着嘴唇还在痴痴呆呆的谢雨霏突然清醒过来:“不对呀,人家要问的事还没问明白呢,这个狡猾的坏家伙”

    第204章 狂盗

    李景隆对夏浔说的是五天后自应天启程,他带着五千京营官兵,沿途又有各路官员的吃请,走走停停,虽然杭州离金陵并不远,也得拖延不少时日,如此看来,夏浔至少可以抢得半个月的时间,想要避免李景隆给他小鞋穿,他就得在这半个月内,查到一些切实有用的信息。

    可是,他没有从李景隆那里得到任何一点有用的讯息,锦衣卫现在在应天之外没有多少公开活动的秘探,更没有人专门刺探那些海盗的消息,这些情报对现在的锦衣卫来说并非必要,所以锦衣卫方面的力量他也是借不到的。

    向当地官府打听也不恰当,如果当地官府掌握的消息真的有价值,朝廷也无须把一个国公派来专司剿匪事了。何况,连卫所官兵中都有海盗的耳目,公门里面岂能没有只怕自己一登门,马上就会被有心人知道,所以夏浔不能冒这个险。

    如此一来,他就得一切靠自己,可他人生地不熟,要如何着手唯一的门路只有市井,而从市井间得到的消息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为了能获得第一手资料,夏浔过杭州而不入,直接去了海宁县,赶到了距钱塘江最近的盐官镇。

    海宁县在元朝时候是海宁州,洪武二年降为海宁县,归杭州府管辖,县东南有石墩镇巡司;县西北有赭山镇巡司。洪武三年又在此处设置了海宁卫,洪武二十年设立海宁守御千户所。照理说有两个巡检司维持地方治安,又有一个千户所的官兵负责海防,此地该是异常太平才对,但是因为此处近海,所以常有海盗登岸,京里得到的情报,凌破天与一伙海盗,就是在这里出现过的。

    夏浔本以为这样一个不太平的地方一定十分贫穷,可是等他到了这里,才发现这里异常的繁华,各种鱼虾蟹蚌等海产品,乃至中外各种风格的商品,都在大街上摆摊出售,行人如织,商贾云集,酒楼茶肆妓馆歌坊,应有尽有。就像三十年代的旧上海,乱糟糟的气氛中自有一种繁华气象。

    夏浔在街上闲逛了一阵,有两个人渐渐进入他的视线,这两个人就走在他前面,一个三十出头,眉目英朗,细腰乍背,手长脚长,举止之间透着矫健,移目四顾时剽悍之气毕露无遗。另一个比他还大了十多岁,一脸的络腮胡子,高大魁梧的身材,鼻尖带点酒糟红,满脸的横肉,十分凶悍。

    夏浔注意到他们,是因为他们的肤色以及他们的脚。两个人都赤着脚,挽着裤腿儿,腰间系着衣服,袒露着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他们的皮肤黑黝黝的,隐隐透出铜钱似的纹路,就像是生了锈的古铜。

    夏浔曾经跟着胡九六在水边住了一年,他知道这种肤色也就是俗称的水锈,是常年生活在水上,经常出入大江大河,又不及时用清水洗浴,经日晒而成的一种斑痕。

    还有他们赤着的双脚,脚趾头很长,像鹅蹼似的张着,落地无声,抓地很稳,只有常年赤脚站在甲板上的水手才有这样的标志。

    夏浔心中一动,这两个人既然常年在水上讨生活,或许对海盗有些了解,他立即跟在这两个人身后行去。

    两个人对盐官镇非常的熟悉,说说笑笑地走去,径自拐入了一条青石小巷,很快出现在一条河旁,河水悠悠,略显浑浊,水中有青草如丝如缕,两侧是用石头砌起的河岸,河岸两侧各有一条木质的长廊悬探出水面,临水有土黄铯的围栏,另一侧则是一家家客栈酒馆以及卖日杂百货的店铺。

    有人在店铺中出出入入,有人在围栏下坐着聊天,不管是坐着的还是走动的,神态步伐都极其的悠闲,这儿的人生活节奏明显比应天府那样的帝都所在缓慢得多,站在这儿,你的步伐不知不觉也会缓慢下来,哪怕心中有事,心情也不会那么急躁,与闹市的喧闹嘈杂比起来,这才是一个海边小镇该有的节奏。

    夏浔看着他们走进一家字号颇老的酒店,便也随之走了进去。

    豆干鸭脯两个大汉随意点了几样下酒的小菜,叫人温了壶酒,在临窗的位置上坐下来,夏浔也随意点了几样东西,侧耳听他们聊天,以便找个借口与他们攀交。

    小店里很悠静,夏浔注意到,店中还有一桌客人,正对面的桌前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约有三旬上下,旁边是一个五旬上下的老汉,两个人模样有点相像,像是一对父女,两人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正在那里轻声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两个小童,看装束该是家里的仆从。

    夏浔收回注意力,注意倾听那两个大汉聊天,只听他们讲这几船货能赚多少钱,又说甚么镇东头的丽春院哪个姑娘风马蚤得趣,一边说一边笑,自得其乐的很,所说的话题夏浔完全插不上嘴,不禁暗暗焦躁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有人飞奔而来,因为那悬于水上的廊道铺的都是木板路,跑起来嗵嗵嗵直响,老远就能听见。一个二十出头,同样袒露肩膀,赤着双脚的精壮汉子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地道:“大哥,官兵来了”

    夏浔心中一动,瞿然抬头望去,就见那身材魁梧的四旬大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夏浔心道:“此人莫非就是什么老大他们是海盗”

    但是转眼看见另一个年仅三旬的壮年,夏浔立即改变了看法,此人才应该是那个老大,他还稳稳地坐在那儿举杯喝酒,外边那人跑来报信的时候,他的酒杯刚刚举到嘴边,听了那人的禀报,他不慌不忙,这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喝下肚去,抹一抹嘴巴,才气定神闲地问道:“有多少人,确定是奔咱们来的”

    门口那人急急说道:“大约十多个人,由一个小旗领着,奔这儿来了,想是有人认得大哥面目,偷偷报与了官兵知道。”

    掌柜的正在算账,听见这句话,吃惊地抬起头来,手中提着毛笔,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旁边那桌酒客也有些吃惊,站起来要走,可那报讯的大汉正站在门口,小店不大,这种江南临水的小酒店门脸也很小,一个人往那儿一站,所有的人都出不去了,明知这些人是海盗,他们哪敢上前催促。

    门口那汉子急道:“大哥,咱们快走吧”

    壮年汉子举杯斟酒,酒水细若悬丝,稳稳入杯,丝毫不乱,他从容地一笑道:“不要急,阿妹正在交易,既然有人认出了咱们,那咱们就多拖延一刻,多吸引些人过来,阿妹那里才安全。”

    他睨了眼那仓惶失色的老人和妇人,笑道:“你们闪到一边去,我许浒吃了酒就走,不会伤害无辜性命。老雷,慌什么,坐下,等他们来”

    夏浔心中一阵兴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这几个人就是海盗。帮着官兵把这几个海盗拿下不成据说东海上明着暗着大大小小的海盗帮派至少有数百个,万一他们只是一个小小不言的所谓帮派,又或者根本不知道凌破天的消息,为此暴露身份岂不因小失大

    帮他们打退官兵,编一个身份打入他们内部也不成,这么容易就混进黑帮也太扯淡了,就算他们真的信了,万一让自己递个投名状怎么办又或者把我裹挟到海上,过个一年半载才能随他们上岸活动,岂不是黄瓜菜都凉了

    这片刻之间,夏浔心里急急转了几个念头,都觉得不妥,正犹豫间,一队官兵脚步声如雷,已轰然而至,其中一个小校隔着窗子看见端然而坐的许浒,立即向他一指道:“就是他”

    小旗官立即把手一挥,威风凛凛地喝道:“把他拿下”

    官兵立即舞刀弄枪地扑了过来,那身怀六甲的妇人慌张退后,老汉急急地道:“莫要伤了我的女儿。”便护着那妇人退向墙角。

    许浒笑吟吟地唤道:“老雷,看你的了”

    雷姓大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屁股底下的条凳便已到了他的手中,只见他暴喝一声:“开”

    咔嚓一声暴响,一条极结实的凳子居然像朽柴似的被他掰成了两断,雷姓大汉双手各持一截断凳,大吼一声,像一阵黑旋风似的卷了出去。

    那长廊极窄,士兵拥挤在一起,本就施展不开,再有一些使长枪的,更是碍手碍脚,黑大汉手执两截条凳,叱喝如雷地一路打将过去,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不少士兵根本没有机会出手,就被急急退避闪让的自己人给挤下河去。

    有那勉强招架几招的,也禁不住这姓雷的风车般舞动的两截条凳,被打得东倒西歪,黑大汉杀得性起,双臂舞得风车一般一路杀将过去,所过之处当真是波分浪裂,哀鸿遍野。一旁那个报信的大汉捡起条枪来,跃跃欲试的,竟然连出手相助的机会都没有。

    夏浔见此情景不由暗吃一惊,这个姓雷的大汉倒有几分蛮力,此处狭窄,施展不得身法,就算是我出手,怕也讨不了便宜。再看那沉稳端坐的许浒,不知他功夫深浅如何,恐怕轻易拿他不得,一念至此,夏浔便沉住了气,也装作慌张食客,退向一角

    第205章 着落

    雷姓大汉挥舞着两截板凳,好像打通关的喷火龙一般,一往无前,一直向前杀去,整条长廊被他闹得鸡飞狗跳,乱做一退。许浒仍然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挟一箸菜,吃一口酒,淡定自若,不慌不忙。

    忽然,那报信的汉子叫道:“大哥,又有许多官兵过来了。”

    许浒微微一笑,将最后一杯酒饮尽,这才起身,走到掌柜的身边,从怀中摸出一串钱来丢到桌上,笑道:“店家,这是给你的酒菜和赔你的板凳钱。”

    掌柜的提着笔,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许浒哈哈一笑,顺手从他手中夺过笔来,又饱饱地蘸了蘸墨,举步走到墙角,举手挥毫,笔走龙蛇,一首五言绝句须臾而就,他把笔往桌上一掷,双手往身后一背,沿着长廊另一侧哈哈大笑而去,旁若无人,一派狷狂。

    墙上墨迹淋漓,夏浔定睛看去,只见上边写着:“丛市人家近,平沙客路宽。明朝晴更好,飞翠泼征鞍。”

    夏浔大吃一惊,且不说人家这龙飞凤舞的书法,就这须臾而就的一首五言诗,换了自己就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想不到这样一个粗犷豪迈的海上大盗,居然满腹文才。

    这时那雷姓大汉也甩开大脚丫子蹬蹬蹬地跑过来,大叫道:“大队官兵来了。”说着将手中破破烂烂的凳腿向追兵狠狠掷去。

    一名紧追上来的士兵立即举刀格架,这凳腿被姓雷的大汉一通劈砸,已经有了裂隙,再被钢刀一劈,嚓地一声断为两半,半截削得尖尖的凳腿斜斜飞入店中,向那孕妇高耸的腹部飞去。

    老汉“啊”地一声惊叫,可他老迈,手脚不灵便,想要去挡如何来得及,夏浔本来正要出店去追那三个海盗,见此情景大吃一惊,顺手抄起桌上酒壶狠狠砸去。

    那酒壶是锡制的,装了酒后也有一斤多重,被夏浔奋力一掷,准准地砸中那削尖的凳腿,紧贴着孕妇的裙裾下摆砸到地上,那妇人受这一吓,几乎晕厥过去,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流下来,脸色已变得蜡黄。

    老汉赶紧扶住女儿,惊慌道:“天啊,这可如何是好”

    外边的官兵轰轰隆隆地追赶海盗去了,两个小童才十一二岁,哪里扶得住自家主妇,店主生怕那孕妇在自家店里出个什么意外,连忙向夏浔作揖央求:“客官,客官,快快救助一下这位大嫂,可莫出了甚么事情才好。”

    夏浔一见,也怕那妇人受了惊吓导致流产,只得放弃追赶海盗的机会,一个箭步抢到老汉身旁,扶住那妇人道:“老人家,得罪了,事急从权,我扶令媛去看郎中。”

    老汉连连说好,没口子的道谢,夏浔说是去扶,却是一弯腰将那妇人抱了起来,对那老汉道:“劳驾,哪儿有郎中,快快带路”

    老汉领着夏浔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吩咐一个小童赶紧去找姑爷,夏浔抱着那个妇人,虽然他年轻力大,这一路奔跑也是累得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到了一家医馆,那郎中问明情形,赶紧的号了号脉,然后叫人去煎了一服安胎定神的汤药来。

    其实在店中待了一阵,妇人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再有这汤药服下,气急便见好转,团团乱转的老汉定下神来,这才省起恩人就在一旁,忙上来向他道谢,感激涕零地道:“小哥儿,老汉这女儿求医问药费尽周折,已近中年方才有孕,这要是有个好歹,老汉真是痛悔死了,小哥儿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老汉一拜”

    说着老人就要撩袍跪倒,夏浔连忙搀起道:“老人家且莫如此,任谁见了这等事都该出手相助才是。”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小童领着一个中年儒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那儒生一袭青衫,头束青巾,面目清瞿,颌下三绺微髯,一张脸急得白中透青,仓惶闯进医馆,看见夫人正坐在椅上,立即颤声问道:“娘子,你如今怎样了”

    妇人未及答话,老汉便迎上去,把前后情形一说,那中年人听说母子平安,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忙走到夏浔身边,又是一番感激道谢。听他说话,夏浔才知道此人姓于名仁,家住钱塘太平里,此番携妻子到海宁来探望岳父的,今日岳父与妻子在街头闲走,到河边小店暂歇,他则因为会见几个旧友,不曾陪同,不想险些出了大事。

    夏浔心系那几个海盗下落,想要告辞离去,于仁哪里肯放,一把攥住他手腕,定要邀他家中同坐,设酒款待恩人,夏浔百般推辞不得摆脱,想他岳父是本地居民,或可打听到一些消息,便随他一同回家。

    于仁叫了一顶车轿载了妻子,请了夏浔回家,他这岳父家里在当地倒也是殷实人家,前后院落,布置雅致,三间正房,左右两间厢房,还有两间耳房,耳房单开门儿,东西厢房的南边,有一道院墙,把院子隔成里外院。院墙的正中间有一道月亮门儿,月亮门儿的后边,立着一个影壁。

    于仁和丈人把夏浔请进客厅坐了,马上吩咐上茶,厨下置备酒席。

    两下里坐定,重新叙起来历身份,夏浔只说是到沿海来置办些海货的行商,看他打扮,于仁也不生疑。听这于仁自述身份,祖籍却是河南考城,官宦世家。他的祖父于九思曾任元朝湖广宣慰司都元帅,正三品的高官,后调任杭州路总管,遂把家迁来此处,从此长居于此。

    他的父亲于文先后当过元朝的兵部和工部主事,较之祖父就逊色许多,只是正六品的官员。到了于仁这一代,也是饱读诗书,不过于仁为人方正,性情淡泊,不喜欢做官,于是考中秀才之后便再未更进一步去考举人。

    他娶妻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如今已三十一岁,按这个时代的人成婚年龄来看,已经算是中年得子,极为难得,难怪他夫妻二人如此紧张,说至此处,他又是道谢不已,又叫夫人取出五十贯宝钞来,想要馈赠于夏浔。

    夏浔婉拒不受,岔开话题问道:“于兄,小弟在店中,曾听那海盗自称许浒,还有个姓雷的大汉,还有一个什么阿妹的,这些都是甚么人啊”

    于仁道:“啊那盗首是许浒么,此人名声倒还不错。在这沿海,大大小小的海盗帮派数以百计,其中许多都是入海为盗,上岸为民,身份隐秘,不易确认的,不过这样的海盗帮其实势力都小的很,这离海宁最近的外海岛上,真正的大股海盗,只有两支,贤弟方才所说的许浒就是其中一支人马了。

    据说这许浒的父亲曾是张士诚旧部,张士诚兵败自杀后,他麾下的一位苏将军便领兵出海做了海盗。这位苏将军还有两个副将,一个姓许,一个姓雷。那位阿妹就是苏将军的女儿,名叫苏颖,只是大家都这么叫她罢了,并不是那许浒的妹子。

    苏将军率军出海为盗,自己做了大头领,两个副将便做了二头领三头领。如今老一辈儿的都已死去,因那苏将军只有一女,大头领的位子便传给了许将军的儿子许浒,雷将军的儿子雷晓曦则做了二头领,阿妹是三头领。这支海盗,说他们是海盗,其实还是很规矩的,有时候他们生计困难,也会劫掠商船,不过只劫官府的商船或者扶桑吕宋等国走私的货船,并不马蚤扰沿海百姓。

    他们劫了商船,最终还是要拿到岸上来卖的,他们的货物卖的便宜,本地不少商家其实暗中都与他们有所往来,说他们是海盗,其实平日大模大样行于街头也不会有人去理会,今日也不知是什么人告发,官兵竟来捉他。”

    夏浔心道:“他们是张士诚的遗部虽说他们在此地名声很好,似乎还算安分,可是既有这层关系在,那么他们会不会受凌破天那个一门心思想要造反的家伙怂恿,意图揭竿造反呢”

    于仁又道:“另外一支人马,也居于外岛,原来却是方国珍的旧部,方国珍张士诚旧部中许多人都是熟悉水路精于海战的渔家子弟。后来方国珍和张士诚先后败于我大明皇帝之手,他们的一些残部便逃到了海上,成为出没无常的海盗。

    这支海盗的首领是一对夫妻,丈夫姓楚,妻子姓米,以小楚小米称之而不名,比起许浒那支人马,他们的行径便凶残很多了,他们负固海岛,吞并了一些沿海的小股海盗,还招揽了些东瀛倭寇,只做无本买卖,北起辽东山东,南抵闽浙,广东,焚烧民舍,掳掠财物,我大明海岸漫长,防不胜防,是以滨海之区,无不受其所害。

    何况他们还投靠了南洋第一大盗,号称海王的陈祖义,那陈祖义盘踞满喇加马六甲多年,手下海盗万人,战船百艘,东瀛琉球乃至我大明海域俱受其害,许多沿海小国甚至要向他纳贡以保平安,我大明皇帝曾悬赏五十万贯捉拿陈祖义,迄今他仍逍遥海上,有此人做靠山,我大明水师曾数度出海围剿,却也无功而返。”

    夏浔暗道:“看来,这凌破天的下落,十有八九要着落在这两股海盗身上了,可是,我要如何才能与他们接触,一探究竟呢”

    第206章 露馅

    夏浔从于仁那里了解到本地两股最大的海盗基本情况,想要再问得细些,于仁却也不知道了。不一时,酒菜上来,于仁和丈人陪着夏浔吃酒,于仁问道:“贤弟此番到海宁来,想要做些什么生意”

    夏浔道:“小弟想买一批折扇,再买几十口日本刀,这些东西易于脱手,利润也大,只可惜从商不久,更没有这方面的门路,在这里转悠了半天了,却未在哪家店铺里看到。”

    于仁听了为难地道:“这个恐怕有些不易,若是贤弟此来,只为买些海味水货,或者本地特产,为兄倒可帮你。可是你所要的这些东西,在市面上恐怕很难买到的。朝廷规定,没有国书没有勘合不到贡期,概不许日本商船靠岸经商,如此,要想买到这些东西唯有走私商的门路,可为兄不认得这方面的人。”

    夏浔听于仁这么说,知道这个方正君子的确不晓得这些旁门左道的关系,想从他这儿和那些海盗搭上线是指望不了的,不禁大失所望,不料于仁的丈人黄老汉听了却道:“夏小哥儿是我家恩人,这件事儿就让老汉来想办法吧。”

    夏浔喜出望外:“老人家认得他们”

    老汉笑道:“老汉有个姨表兄弟,就在本地开店经营,卖些中外漆器,其中就有些是日本货,想来一定有这方面的关系,你是老汉恩公,这个忙我一定得帮。贤婿,一会儿吃罢酒饭,你陪着一起过去,就说夏小哥儿是你的本家兄弟,他再推辞不得的。”

    于仁听了连连点头,夏浔大喜,连忙举杯致谢。

    三人言谈甚欢,待得酒足饭饱,于仁和黄老汉便陪着夏浔去了他那位姨表兄弟的漆器店。这个漆器店掌柜姓李,叫李唐,古色古香的名字,古色古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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