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68部分阅读

    小店,店里面摆着古色古香的古董架,上边放着一些洒金文台描金粉匣洒金手箱抹金提铜铫洒金木铫角盥等漆器。

    店里只有一个小伙计,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他是认得黄老丈的,一见他来,急忙起身相迎,问明来由,赶紧跑去后院儿找掌柜的,一会儿李唐就迎了出来。

    这李唐四十七八岁,长得精瘦,身材仿佛一根细长的豆芽菜,微微地躬着腰,一眼看见表兄来了,清瘦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连忙叫人端茶款待,问明来意,黄老丈便把夏浔说成自家姑爷的表兄弟,请他帮忙买些货物。一听是自家亲戚,李唐立即放下了戒心。

    那时候日本折扇和日本刀在中原是很受欢迎的,一把日本刀在日本只值八百到一千文钱,但是运到明朝却能卖出五千到六千文的高价,折扇也是如此,日本扇子制造精美,很有艺术价值,所以在中原也极受欢迎。当然,这时候中原货物在日本更具倾销之势。一只福建肛在日本价格值千金鸟肛也值数百金,一部批点通鉴节略值四十金舆地记值二十金,焰硝铁金皆二十倍利,尤其是生丝,更是供不应求。夏浔扮的是个小本经营的行商,只买些日本刀和折扇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李唐向夏浔随意地问了几句,夏浔是做过一阵生意的,勉强答对上来,李唐便敲着桌子沉吟道:“听你口气,倒是做过生意的,不过恐怕以前是跑陆路的,没做过这海上的生意吧那漆金的小扇倒也罢了,日本刀你运得过去”

    夏浔连忙笑道:“这个不成问题,晚辈有个朋友,是在应天府当差的,这方面有他的照拂,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唐眉头一展:“那就成了,这么着,我今晚正要进一批货,你晚上带了钱来,与我一起去吧,记着自备一辆车子,货物到手,马上运走。若是寻常时候,不管街头交易,还是店中交易,都是堂而皇之,无须防范的,可最近不成,官府看得比较紧,还须注意一些。”

    夏浔的本意是想以做买卖的名义取得他的信任,进而找机会撇开他,单独和海盗们取得联系,哪里肯这么离开,可眼下也说不得别的,只好暂且答应下来。

    夏浔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栈后,先将腰牌官防等可以确定自己身份的重要物品都藏到了柜中,又去弄了辆驴车,捱到傍晚,只带了些宝钞和铜钱,再度赶到那家小店。店主李唐正在等他,等他到了,立即启程上路。李唐赶了一辆牛车,由小伙计驾着,夏浔跟在后边,一起出了盐官镇。

    夏浔也不知他们往哪里走,只管跟在后边,他们拐弯他便拐弯,他们直行他便直行,路越走越偏僻,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已经听到了隐隐的涛声,夏浔心中暗暗纳罕:“莫非已经到了江边”

    果然,再往前去,就是波涛滚滚的钱塘江了,远远的,却有一处处火光,仿若沙滩上的一颗颗星辰。隐隐绰绰的还有许多车辆。夏浔随那店主到了近处,才见江上停了一艘大船,阴沉沉的仿佛一只随着波涛起伏的巨兽,又有许多小船在那大船和江岸之间奔波往复,将一船船货物卸上岸来。

    岸上自有人拿着名册,旁边有人打着火把,一个个的喊着名字,便有人上前去点验货物,交付钱财或以物易物,各自装车运走,这么多人,分属不同的店铺,居然井然有序,没有半点喧哗,显得有条不紊。

    夏浔看得暗暗咋舌,这才相信李唐所言以前可以在闹市街头乃至店铺之中直接与海盗交易的话确实不假,若非平日肆无忌惮,现在怎会这么多店家直接在江边交易看这熟练情形,显然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想不到盐官镇的私商交易如此发达。

    要说起来,海盗是一直都存在的,但是此时的海盗这般壮大,很大原因却是因为大明的海商政策造成的。朱元璋立国之后,曾对日本实行羁縻政策,准许他们入明朝贡,但是朱元璋对日本国情并不了解,错把征西将军怀良亲王当成了日本国王,而当时日本怀良亲王忙于内战,对中土现状也不大了解,还以为中原仍是元朝天下,双方很是发生了些误会,到后来才勉强建立朝贡贸易,可是此时就已埋下了嫌隙。

    到后来,日本浪人伙同中国海盗时常袭扰边界,朱元璋遣使赴日谴责怀良亲王,让他加强管束,怀良亲王忙于南北内战,哪有闲功夫去管那些闲散浪人,实际上他想管也管不了,这让朱元璋非常不满,认为日本官府是有意敷衍。

    紧接着,胡惟庸谋反案爆发,一经审讯,居然发现其中有日本人的身影,这些日本人打算藏伏兵于贡船,并将火药兵器等藏于入贡的巨烛之中,等进宫见驾时内外联手,一齐行动,杀掉朱元璋。

    虽说这些武士未必是日本执政者所差遣,很大可能是胡惟庸重金请来的雇佣兵,却让朱元璋大发雷霆,此时询问那些犯人他才知道,怀良亲王并不是日本国王,更是觉得受了欺骗,一怒之下,干脆取消了和日本的官方联系。

    自此,老朱算是烦透了那帮海岛上的小锉子,后来明朝水师剿灭一股倭寇,将一把日本扇子作为战利品呈给他时,老朱一时诗兴大发,还提笔在上边写了首诗:“国王无道民为贼,扰害生灵神鬼怨,观天坐井亦何知,断发斑衣以为便。君臣跣足语蛙鸣,肆志跳梁于天宪。”把海岛上的那些锉子讥讽为坐井观天的青蛙,狠狠地鄙视了一顿,由此可见老朱对日本人的观感。

    不过朱元璋还是允许日本人来朝贡的,只不过他加强了这方面的管束,给日本人规定了贡期贡船的数量,不到日期,超过数量均不准靠岸经商。老朱给日本人规定的条件太苛刻了些,比如五年甚至十年,才可以朝贡一次,一次的船只不许超过三艘。

    光这一条,就根本无法满足两国的贸易需要,朱元璋更规定没有国书和勘合不许通商,当时日本岛上各路诸候转着圈儿地掐架,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有几个诸侯能得到国王的国书的大明允准的勘合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且老朱还规定,朝贡船只不许携带武器,这也确实有些让人为难,茫茫大海,两国都有海盗神出鬼没的,不带武器如何护航

    常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沿海居民不许他们贸易,官方贸易的数量又极小,他们只靠打鱼能赚几文钱所以私商开始泛滥起来,私商本就违法,又得建立自己的武将护航队伍,没有法纪约束,大多与海盗无异了,可他们的所为对沿海百姓其实是大为有益的,有沿海百姓的支持和为他们做耳目,朝廷根本禁之不绝,以致形成偌大的规模。

    李唐赶车到了江边,耐心等在那儿,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那捧着花名册的人点到了他的名字,李唐赶紧走上前去,先不点收,而是对那头目耳语起来,想是帮着夏浔联系这临时增加的货物,那人听了道:“日本刀和扇子么可以啊,钱带来了么”

    “带来了,带来了,大侄子,快过来,快来见过贾头领。”

    夏浔赶紧走上前去,那大胡子上下打量他几眼,扭头吩咐道:“何天阳,何天阳,去船上取五十把日本刀,一千柄小扇。”

    旁边一人应声而出,目光在夏浔身上一转,忽地叫道:“咦我认得他今日帮主被人告举,官兵围剿时,他就在场”

    一语未了,旁边“嚓嚓嚓”一连串的拔刀出鞘声,听得让人倒牙,夏浔只是一怔的功夫,六七柄锋利的钢刀,已经逼住了他的前后左右。

    第207章 打赌

    夏浔没想到自己刚到海宁一天,居然就碰上了“熟人”,那个何天阳正是他白天在小酒店时看到的那个报讯大汉,六七柄锋利的钢刀及身,他又身无长物,根本反抗不得,只得做出一副有些惶恐的模样道:“啊,原来好汉就是在下白天见过的那个人,冤枉啊,在下当时确实是在酒店里面,可我不是官府的人啊”

    贾头领狐疑地道:“你当真不是朝廷的鹰犬”

    夏浔叫屈道:“怎么可能呢在下只是一个商贾,李叔可以为我作证。我当时恰适其会,也在店中饮酒而已,如果在下是朝廷的密探,当时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吗”

    贾头领上下打量他一番,终究不能释然,喝道:“搜他的身”

    夏浔心中一宽,坦然张开双手,何天阳走上前来,把他仔仔细细搜了一遍,除了身上所携的钱财之外一无所有,李唐一看,陪笑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吧,贾头领,这人真是我亲戚,没有错的,头领尽管放心。”

    贾头领眯着眼睛看着夏浔,突然问道:“你的路引呢”

    夏浔心中一惊,随即说道:“那等重要之物,在下没有放在身上,和行李包裹,俱都收在客栈之中。”

    贾头领突又问道:“你是凤阳口音”

    夏浔道:“在下住在应天,自然说的凤阳口音,这天底下说凤阳话的不知有多少,贾头领不会因为这个就把在下当成朝廷的探子吧”

    贾头领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道:“近日我们接到消息,朝廷要严厉缉查海盗,所以海宁的官府加强了控制,迫得我们只能在江边交易。现在冒出你这么个凤阳腔的人来,既曾出现在我们帮主出现过的酒馆,身上又没有路引证明,岂非有重大嫌疑”

    夏浔心道:“大意了,上一次办个假路引,是为了应付官府,这一次官凭在身,竟然忘了准备一份假路引应付海盗,他奶奶的,我怎知道,海盗也要查人路引。”

    李唐急忙上前说好话儿:“贾头领,贾头领,我老李可以担保,这人绝对没有可疑,他的的确确是我家的亲戚,贾头领若是不信,这一遭买卖不做也罢,让他下次带了路引,再来与头领交易就是了。”

    李唐说着,推搡着夏浔,佯做生气地道:“你这孩子,好不知规矩,做事没个体统,快些滚蛋,莫惹贾头领生气,等贾头领气消了,或许开恩漏几分富贵于你。”

    夏浔也知不妙,连忙就势要走,贾头领冷笑道:“慢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他绕着夏浔转了两圈儿,摸着络腮胡子思索一阵,吩咐道:“把他带上船去。”

    夏浔惊道:“好汉爷,你要做什么”

    李唐也慌了手脚,怕对自己表兄无法交待,连忙央求起来,贾头领不耐烦了,把眼一瞪,喝道:“嚷什么嚷把他押上船去李老头儿,点验了你的货物就走,回头取他路引来,你知道怎么交给我的人,如果此人确实没有可疑,我们自然会放了他,十天之后,我们还会来嘛”

    说完,他向夏浔怪笑一声道:“如果你确实没有问题,我贾不颠回头向你请礼陪罪,这十天嘛,就劳驾你去我们双屿岛赏赏风景,就当散心了,把他带走”

    两把锋利的钢刀剪刀似的架到夏浔脖子上,押着他上了小船,夏浔暗暗叫苦:“这下惨了,一旦被他们弄走,想再上岸恐怕就难如登天了。那东西放在客栈里,他们查不到吧也不好说,他们与本地商贾关系如此密切不对,他们是让李唐掌柜的去取,李掌柜的见了我的身份,会报与官府还是报与海盗糟糕,他自己也是个买海盗赃货的,恐怕是不会替我隐瞒身份了”

    夏浔胡思乱想着,已被押上小船,向那黑沉沉的大船驶去

    夏浔被反绑双手,丢在舱底。

    舱底的货物已经被搬得七七八八,基本上空了,夏浔坐在舱底,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空气也沉闷,候了好久也没人理会他,夏浔倚坐着一根柱子昏昏睡去。

    大船沿江而下出了大海,夏浔关在舱底却根本不知道到了哪里。

    这些海盗极为熟悉水路,夜中行船,竟也没有丝毫顾忌,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底舱门嗵嗵地响了几声,哗啦一下被拉开了,一股清新的带着腥气的海风席卷而入,一股刺目的阳光也随之射入,被惊醒的夏浔马上眯起了眼睛。

    上边有人往底下看了看,喝道:“出来,马上出来。”

    夏浔不知吉凶,只得乖乖站起,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无法扶着木梯,只好靠双脚很艰难地走了上去。

    甲板上站着十几个海盗,一个个袒胸露腹,头发蓬乱,有的随便挽个髻,用草棍儿别着,有的干脆披头散发,一个个眼神都十分不善。何天阳和贾头领也站在那里,说起来还只有他们两个穿得比较齐整,只是那贾头领又矮又胖,阔口横脸,穿上衣服也像一只刚成形的蛤蟆精,倒是那何天阳,身材修长精壮,眉目带着些机警,难怪由他负责通风报信,打探消息。

    夏浔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这才发现大船已到了外海,天高云淡,海浪滚滚,几只海鸟在海风中展翅翱翔,天已经大亮了,远处有几座岛屿,想必那里就是他们的巢岤。

    夏浔扮出一副畏怯的模样道:“各位好汉,你们要做什么”

    贾头领扭头招呼道:“二爷,就是他了”

    一个站在舵轮旁的大汉转身走了过来,赤着一双大脚踩在甲板上,稳稳当当。夏浔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是那个力大无穷的姓雷的汉子,他就是双屿帮的二当家雷晓曦了”

    雷晓曦上下打量夏浔一阵,问道:“老贾,你说的就是他”

    贾头领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是,二爷,就是这小子。”

    雷晓曦不以为然地道:“既然此人可疑,还要查些甚么,带回去吃干饭么,丢他下海算了”

    夏浔没想到这位二帮主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决定了他的性命前程,不禁又惊又怒,眼看两个海盗上前抓他,夏浔不能坐以待毙,脚下立即一动,那两个海盗下肢粗壮,又是赤脚站在甲板上,本来稳如磐石,可是夏浔这两脚踹的正是他们关节,根本受不得力,两个人哎哟一声,便跌跪下来,再被夏浔一脚一个,踢翻开去。

    雷晓曦双眼一亮,说道:“哎哟,老子看走了眼,居然是个会家子”

    夏浔大声道:“在行外商,既要避着官府爪牙,又要防范打闷棍截道儿的,没有几分本事,怎么敢上路在下只是粗通拳脚罢了,可比不得雷二爷的威风。雷二爷,在下久仰贵帮行侠仗义,替天行道,这一次来,也只是想与你们做个买卖,贾头领既对在下起了疑心,把在下掳上船来。那也罢了,真相查明之前,你们总该把我当成客人才是,雷二爷如此作为,不怕沿海商家知道了为之齿冷么”

    雷晓曦捧腹大笑,说道:“货在老子手里,他们想赚钱,就得巴结着老子,冷的什么齿”

    他身形一转,忽地到了夏浔身边,夏浔反缚双手,身形不便,想要避开他着实不易,雷晓曦一把扼住他手腕,向他掌中看了看,脸色便沉下来,道:“你是用刀的行家”

    夏浔没想到他会去看自己的手茧,更没想到他从手上的老茧居然揣测出了自己善用的兵器,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下是个小行商,独自在外”

    雷晓曦冷笑一声道:“你当老子这般好唬弄么若说你为防身,练些枪棒功夫倒也可能。一个行商会随身佩刀你是官府的密探”

    夏浔急忙道:“我不是,雷二爷休要冤枉好人,你若不信,也该证明了我的身份才做决定。”

    雷晓曦脸一沉道:“老子做事,还用你教把他丢下海去”

    夏浔连连挣扎,奈何敌众我寡,被众海盗七手八脚把他捆了个结实,抬起来就往船边走,夏浔大声呼救,只盼能把那大头领姓许的引出来,看他风采气度,还像个讲理的人,可是高呼救命不止,始终不见那许浒出现。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喝道:“站住怎么回事雷老二,你又对兄弟滥用私刑了”

    夏浔被人举在空中,只能看见头顶蓝天白云,根本看不见那人模样,只听声音,是个女人家,夏浔心想:“莫非这就是双屿帮的三当家苏颖苏小妹”夏浔立即不住口地喊起救命来。

    就听雷晓曦有些不悦地道:“阿妹,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这条船是我的船,这条船上,都是我的人我要做甚么,还需要你答应”

    那女子道:“你的船你的人,打得也是双屿岛的旗号,你不能乱了我双屿岛的规矩,坏了我双屿岛的名声”

    雷晓曦悻悻地道:“就数咱们家的规矩多,规矩再多,还不仍是海盗这人不是咱们的兄弟,是朝廷的探子,我要把他沉海,这没问题吧”

    夏浔连忙呼救道:“我不是朝廷的探子,你们不守规矩,原来只说带我去岛上住几日,查明我身份便放人,怎么突然就要杀我。”

    那女子道:“雷老二,你可查明了他的身份”

    雷晓曦道:“还用查么此人曾出现在老大被抓捕的酒馆儿,身上没有携带路引,我方才又看过他的手掌,是个使刀的行家,你看他像是一个行商么”

    女子厉声道:“咱双屿岛一向以军纪治帮,凡事讲究个规矩,讲究个证据,听你这么说,你是只凭揣测,便要杀人了”

    雷晓曦当着自己属下被她一喝,脸上很是挂不住,勃然道:“苏颖,这不是你老子做双屿岛老大的时候了,你不要动不动就对我指手划脚的,如今我是双屿岛的二当家,除了许浒,旁人号令不得我。”

    那女子声音也陡然提高了:“我苏小妹掌管双屿岛断事堂,一应内外刑狱,俱经我手,否则就是滥用私刑我说不许杀,那就不许杀”

    雷晓曦冷笑道:“在这艘船上,我就是老大,你苏小妹的威风,等回了双屿岛再摆不迟听我号令,把他丢下去。”

    只听呛啷拔刀出鞘声起,苏小妹的声音厉喝道:“谁敢”

    这时贾头领连忙打起了圆场:“二爷,三爷,为了一个外人,值当的嘛,您二位都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依老贾看来,这个姓夏的确实可疑”

    苏小妹气虎虎地道:“带他上岛,还怕他插翅飞了取了证据再杀何妨如果这般草菅人命,我们和楚米帮有甚么区别了”

    雷晓曦暴跳如雷地道:“证据证据个屁你当咱们是官府朝廷呢我们现在就是海盗,一群海盗,还守着那些臭规矩做什么”

    贾头领赶紧道:“二爷三爷,你们不要再吵了。二爷要杀,有杀的道理。三爷说不杀,也有不杀的理由,要不,咱们这么着吧,依着海上的规矩,这人是二爷带回来的,自当由着二爷发落。可不管人货,一旦入海,一炷香后,便是无主之物,三爷您要是能把他救上来,他就是您的人了,自然由着你发落。”

    苏小妹冷笑道:“一炷香一个不通水性的人,既不会憋气,也不会换气,一炷香的时间早淹死了,再说这片海域下面暗流涌动,礁石丛生,谁知道他能被卷到哪儿去,想要下海底寻人谈何容易,老贾,你这分明是偏帮老二了。”

    雷晓曦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连声道:“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阿妹,我也不想跟你伤了和气,咱们就这么办这小子又不是你的情人儿,你这么上心干什么你救得上来,那是他命大,你救不上来,那是他命中注定该做龙王爷的女婿来人,停船抛锚,点起香来,把那小子丢到海里去”

    第208章 海妖

    雷当家的一声令下,海船立即抛猫停下,海盗们都兴致勃勃地围过来看二当家和三当家的打赌。

    有人点燃一枝香,站在船头高高举在手里,夏浔连一句抗议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抛进了大海,海面上一片蔚蓝的波涛,人一入水,片刻的功夫就已不见踪影。

    雷晓曦倚着船舷,笑吟吟地道:“阿妹,你想救他,那就看他福气多少,你的本事多大了,若他撑得过一炷香,你又能把他捞上来,那他就随你处置,我雷某人绝不多说一句。”

    与他面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男式短褐的女子,头发束成马尾,在海风中飞扬起来,她冷哼一声道:“雷老二,你一意孤行,回去后我会请大当家的作主的,不管这人救不救得上来,这事儿,咱们没完”

    雷晓曦不以为然地笑道:“大当家的会为了这么点事和自家兄弟翻脸阿妹,醒醒吧,咱们现在是匪,不是兵,有些规矩该变就得变了”

    这时候,站在船头的那个海盗大声喊道:“到了,一炷香毕”

    海盗们立即鼓噪起来:“三当家的,看你的啦”

    “哈哈,不晓得那小子还有没有命在”

    “这边这边,三当家的,此处水流往东走的,该往这边去寻。”

    众海盗七嘴八舌地说着,那女子并不理会,而是迅速地宽衣解带起来。解开腰带,脱下短褐,她的大腿修长结实,没有一点赘肉,鲨鱼皮的紧身短裤包裹着一个沉甸甸的极具质感的臀部,丰满如球。

    她的上身也穿着一件鱼皮鞣制的半身甲似的贴身短衣,束缚住了胸前波涛汹涌的一对球体,那柔韧有力的腰部系着一条很宽的皮带,皮带上拴着一把带鞘的短刀,刀鞘紧贴着她右侧的饱满臀部,显得十分性感。

    这位三当家的非常俐落地脱去衣袍鞋子,像一头线条优美的豹子,只一跃便跃上了船舷,身形稍稍一蹲,光滑的脊背好像蒙上了一层咖啡色的缎子,闪闪发亮,随着她的动作,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身体上每一条肌肉跳跃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双掌一合,双腿有力地一蹬,整个人就像一条鱼般刺进了大海,海面上只涌起少许洁白的浪花。许多海盗都拥挤到船舷旁,探头往水下看着。水很清澈,能看到四五米之下,就见她像一条鱼似的,臀腿只一摆,便潜到了更深处,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夏浔识得水性,而且水性还很好,但他从未试过在水下憋这么长时间的气。一炷香,就算有海风吹着,香烧得比较快,这段时间也不短了。他身上的绳子捆得很结实,根本挣脱不开,如果他有谢谢那种舌下藏刀的本事,或许还可以尝试一下,否则徒劳的挣扎只能尽快耗尽他的氧气。所以夏浔很明智地放弃了一切抵抗,他现在只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那个素未谋面的苏小妹了。

    夏浔在水下缓慢地换着气,放松了身体,自由地随着水流摆动,尽量不浪费自己一丝气力,憋上许久,才吐出一串气泡,藉机进行换气。但是这口气有出无进,总有耗光的时候,他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了,放眼望去,蓝色的大海下面,只有一群群鱼儿游过,始终不见有人下来

    夏浔不禁着慌起来,他不知道那炷香烧没烧完,也不知道这位苏小妹能不能找到自己,难道自己稀里糊涂的就要丧命于此

    苏颖跃入大海,就像一条飞鱼似的灵巧地潜到海底,四处寻找着,终于,在一丛黑色的礁石旁,她发现了一片白色的袍裾,随着水流轻轻摇曳着,苏颖立即摆动身体,向那里飞快地游去。

    夏浔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巴微张,肺里最后一点空气都耗光了,偶尔还有几颗细密的气泡向上升起。他已陷入弥留之际,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肢体修长身材健美的女人,长发像水草似的在她脑后飘扬,她就像一只美丽的海妖,径直向他扑来。

    这是夏浔脑海中留下的最后一个印象,随即,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夏浔再苏醒时,已经在海岛上了。

    旁边坐着一个没了牙的老太太,正在喂他鱼汤,夏浔还没弄明白身在何处,就听一个爽朗的女人声音道:“他醒了”

    随即门帘一掀,一个女人大步进了进来,一看见他便笑道:“哈哈,你的命还真大,不枉我一番辛苦”

    这个女人看起来约有三旬上下,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异常的明亮,好像海水般清澈,这使得她看起来又年轻了许多。她的嘴唇润泽丰满,透出一股野性的魅力,女子一旦有了媚态,三四分姿容,便可抵得过七八分颜色,何况她本来就不丑,健康性感的火辣身材,略显野性的气质相貌,赋予这个女海盗一种特别的味道。

    夏浔只听声音就认出了她,连忙挣扎起身道:“原来是三当家的,多谢三当家救命之恩。”

    苏颖又是爽朗地一笑,大声道:“你不用客气,不伤无辜,这是我爹生前立下的规矩。这几天,你就在我这儿住着,不要胡乱走动,等我查明你的身份,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如果你当真是朝廷的秘探,我苏小妹能救你,也就能结果了你”

    这苏颖大大咧咧一副男儿做派,交待了这么几句话,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夏浔只是闭气过久晕厥过去,一俟苏醒,也就没了大碍,在这岛上,他插翅也飞不了,因此既无人看管他,也不必绑着他,夏浔未敢远离,就在院落周围转了转,熟悉这里的环境。

    苏颖的住处是半倚山洞盖成的一处院落,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一个小院儿,距沙滩很近,出了小院前方不远,就是平坦的沙滩。这片沙滩是贝壳类沙滩,沙石比较粗砾,但是海水很清澈,不时会有些海藻一类的东西被冲上岸来。

    夏浔远远地察看一下岛上的动静,这片海域不适宜船只靠岸,码头应该在另一侧,他看到一些张着洁白大帆的船只正向岛后绕过去,看情形,双屿岛作为走私的中转站,生意还兴隆的很。

    夏浔心道:“他们要盘我的底,总得还须几日时光,我想活命,就得利用这段时间逃走。可是一叶小舟,怕是到不了海宁的,若是大船,我一个人又开不了,看这位苏三当家的对我并无猜疑,如果我绑她为人质呢只是这样一来,身份必定彻底败露,这一关过去了,李景隆那一关却是过不去了,如果逃走之前我能尽可能的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就好了。”

    想到这里,夏浔又返回了住处,这里住着一对老夫妻,那个老汉是苏颖父亲当年的亲兵,年迈之后就与妻子住在这儿,照顾苏家小姐。夏浔与他们攀谈一番,很快熟络起来,可是人老成精,夏浔虽然旁敲侧击,想从他们嘴里弄到些有用的情报还是十分困难。

    到了傍晚时分,苏颖气虎虎地走了回来,看见夏浔正在院中与那老汉闲扯,便道:“陈伯,取两坛子酒来,姓夏的,你闲得无聊是不进来,陪大姐喝两杯。”

    现成的鱼干儿虾皮儿,几道下酒的小菜摆到桌上,夏浔看看她脸色,试探地道:“三当家的,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儿”

    苏颖提起一坛子酒,拍开泥封,咚咚咚地倒了两大海碗,说道:“今天着实惹了一肚子闲气,来,先陪大姐吃碗酒。”

    夏浔一看那大海碗,不由吃惊道:“这么大的碗”

    苏颖瞪眼道:“有甚么问题我一个女人家喝得下,你一个男人还喝不下么”

    她捧起大海碗,“咕咚咚”一大碗酒喝得涓滴不剩,瞪着夏浔道:“该你了。”

    夏浔想要套她的话儿,看这模样,不陪她喝酒是谈不下去的,只得硬着头皮捧起碗来,将一碗酒灌了下去,一碗酒下肚,夏浔就头重脚轻,舌根也有些发硬了。他赶紧摆手道:“三三当家的,要是再喝,在下就陪不了你了,我我喝不得急酒,就陪当家的聊聊天好了。”

    苏颖大马金刀地坐在席上,鄙夷地道:“你是不是男人啊就这酒量”

    夏浔苦笑道:“三当家的,是不是男人,不见得体现在酒量大小上吧”

    “哦”

    苏颖睨了他一眼,一双野性的眼睛带起一丝媚意,欺近身来,昵声说道:“那么,是不是男人,体现在什么东西大小上呢你告诉我,好不好”

    夏浔没想到这个女海盗如此生猛,这样的话题也肆无忌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苏颖看到他的窘态,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逗你这样的小男人实在有趣。”

    “小男人”夏浔啼笑皆非:“在梓祺眼里,哥可是伟男啊,到了这位大姐眼中,居然就成了小男人”

    苏颖给自己又斟了半碗酒,一口喝干,擦擦嘴巴说道:“今天楚米帮派人来了,我们双屿岛和他楚米帮本来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们今天派人来,居然叫我们双屿岛入伙,共奉陈祖义的旗号,偏偏雷老二那个白痴还一味地帮着他们说话,外人面前,我又不好和他撕破脸皮,憋了一天的闷气。”

    夏浔心中一动,连忙端起酒坛子给她斟酒,一边问道:“双屿帮海米帮,纵横海上也有些年头了吧,既然彼此一向相安无事,怎么突然的他们就要拉拢入伙了”

    苏颖冷笑道:“还不是陈祖义那个海魔头,也不知从哪儿寻摸来一个姓凌的神棍,花言巧语,诳他有真龙天子相,这个白痴招兵买马,是要做皇帝”

    第209章 处死

    苏小妹这句话入耳,夏浔登时大喜,有了这句话,李景隆那里就能有个交待了,由此分析,凌破天极有可能出海投靠了陈祖义,说不定还是楚米帮的那对夫妻给他牵线搭桥,楚米帮到处劫掠,山东地境他们也是去过的,说不定便是因此与凌破天结识。

    夏浔强抑惊喜,做出吃惊的样子道:“造反当皇帝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呀,三当家的不与他们掺和实是明智之举。”

    苏颖轻蔑地道:“我爹当初就是反他朱重八的,朱重八在金陵称帝,我爹退走海上称王,也没见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不是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么,他这皇帝当得再了得,也不能威及海外。造反有什么了不起的”

    顿了一顿,苏颖又道:“不过我们和楚米帮和陈祖义不是一路人,日子过得好端端的,干么要听他们号令。”

    她乜了夏浔一眼道:“我们是海盗,但是我们只是走私,以前,我们自己弄船出海,往返销售中外货物,自从占了这双屿岛,各国客商都往这里来,我们收了他们的货,贩往陆地,再从陆地上购买我大明货物,返销与他们,太太平平,获利也丰厚,干得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那小楚小米夫妇乃陈祖义之流呢”

    苏颖丢块鱼干在嘴里,轻蔑地道:“他们干的是无本买卖出来做生意,他们向来是空船出发,一路抢一路走,抢到什么卖什么,回去的时候也不落空,又是一路的抢回去。那陈祖义尤其恶劣,每抢一船,必定抢光杀光烧光,这路货色,就算我们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也当视其如寇仇,焉能奉其号令,助其为恶”

    夏浔肃然道:“三当家的所言甚是,听您的意思,大当家的也不同意投靠陈祖义,怎么还纠缠了这么久”

    苏颖叹了口气道:“雷老二一直觉得我爹立下的规矩太严,束缚了大家发财。这双屿岛上,三座山头”

    苏颖忽地自觉失言,连忙改口道:“不说这些扫兴事,我这地方,少有人来,今天难得你在这里,来,陪大姐喝个痛快。你做行商,原来经营什么,家乡可曾娶了妻室”

    夏浔随口答了,苏颖便道:“还没有孩子也好,趁着现在没有牵绊,多赚些钱回去,等有了孩子,便置几亩地,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这样东奔西走。唉我男人死得早,若有一子半女在身边,我早上岸隐姓埋名去了,总不成让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小海盗”

    她一边说一边喝,两坛子酒几乎全是她一人喝掉,也不知喝到什么时辰,她醉眼朦胧,渐渐有了倦意,喃喃叹息一声,趴在桌上道:“累呵,真的不想再争了,勾心斗角的,我不喜欢,可还有那么多我爹的老部下,不喜欢,也得撑”

    话未说完,她便发出细弱的呼声,夏浔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鱼油灯轻轻地摇曳着,光线忽明忽暗,夏浔的目光慢慢落在苏颖的腰间。

    苏颖是一个成熟的妇人,因为常在海上行走,穿裙袍不便,所以穿得都是简洁贴身的两截式衣裤,这时斜斜趴在桌上,腰间露出腴润的一截,小麦色的肌肤被昏黄的灯光一照,透出灿灿的金色,微微触着矮几的胸部,将那里的饱满挺拔的曲线呈现出来,活色生香,很有一种野性的诱惑力。

    夏浔的目光却并没有一点s情的味道,他盯的是苏颖腰间那口弯刀,他在犹豫,要不要拔出刀来,挟持苏颖为人质,逼双屿岛群盗送他离开,他想要的重要情报,基本上都已知道,凭着这些,已足以对李景隆交差,此时不走,一旦岸上传来消息,发现他的锦衣卫身份

    夏浔想到这里,慢慢站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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