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展鲛绡,将眉眼细细描绘。蘸取颜料,将肌理层层晕染。

    兆瑞化作原形,跳上案角:“主子,这是做什么?以前可从没见你,画得这般认真过,”

    我拨开它的鼠脚:“一边去,别脏了我的鲛绡面具,”

    兆瑞后退几步,一脸好奇地盯着我。

    我落下最后一笔,将鲛绡收起:“你懂什么,才艺不够,颜值来凑,”

    这天晚上,我贴上鲛绡面具,换了一身繁复女衣。

    小黑愣愣地看着我,猛跪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属下该死,主子为将军如此折辱,我竟质疑主上……”

    看着他流血的额头,我微微张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南泽漆给的湮容丹,效果十二分的好。模糊性别多年,竟没有一个人疑我。

    罢了,此事不宜外人知晓。

    我转身吩咐:“念吾,收拾行李,随我入京,”

    此番,我要扮作月支后补的贡女,混入月支进京的队伍里。小黑扮作我的侍卫,一路护送我入京。

    我原打算飞过去,但一想不合情理。后补之人,应当风尘仆仆追上队伍。为了逼真可信,我与小黑当晚动身,取道巴中,日夜兼程。

    ……

    我坐在轿中有些恍惚,面纱遮在脸上有一丝丝痒。月支王的亲笔书信几乎以假乱真,却不能与小黑的演技相提并论。

    属下办事如此得力,以至于我混在队伍里时,脑袋还有点儿发昏。

    小黑见我神情倦怠郁郁寡欢,一脸关切地凑过身来,用着新学的月支语:“罗布拉则,切让卡日拥给多?”

    我摆了摆手,放下软帘。倒不是我不想开口,委实我没听懂他说什么。可见,这次任务里,小黑比我合格的多。

    我们缓缓步入宫道时,阳光正好照在宫墙上。宫壁闪闪发光,像金子一样。我看了眼大气庄严的昭王宫,不由得想起将军落寞的帷帐。这大昭,终究是欠他的。

    濯乐宫休整了半日,便是繁杂细致的沐浴熏香。

    宫娥上前带路,引着我们前往沐浴之地。小黑十分紧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生怕我露出马脚。

    其实大可不必,月支只是个附属小国。此番进贡,大昭并不重视。不然也不会,只打发几个宫娥前来迎接。

    可惜,小黑没有这等觉悟。不能领会我真意,比之兆瑞差了太多,我也只好叹气作罢。

    到了玉液池时,小黑操着还算流利的月支语,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也不知怎么地,月支使者就点头同意了。总之,我独占了最好的浴池。

    当天晚上,大昭王终于召见月支。

    于我之前进贡的姑娘,也是个绝色美人。皮肤呈现出莹润的小麦光泽,眼睛是海水蓝空一般的颜色。因她先我入场,我得以在后台仔细观量。

    她穿着紧身舞衣,扭动着水蛇腰,行动间环佩叮当作响。我看她在舞台旋转,热辣的舞步躁动人心。观看了一会儿,对比我俩的差距。我深深怀疑,众人的智商普遍偏低。

    睁着一双才变的蓝绿眼睛,顶着一头刚烫的海藻卷发,我坐在舞台后面发着呆。

    小黑扯了扯我裙带,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殿内响起了尖细的嗓音:“宣,月支罗布拉则,”

    我忙戴好面纱,整理一下仪容。调到最佳状态,势必一举成功。

    玉色的宫道很长,我赤足踩在冰凉的玉石上,脚踝间的银铃颤颤作响。众目睽睽之下,蓦然有种自己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怀抱软剑入场,身后数道白绫翻飞如浪。袖舞绫带,我踮足跃然白浪之上。轻展腰肢,将软剑细舞。绫浪如潮,或重合,或交错。我立在白绫带中,起承转合人影叠错。

    一舞完毕,台下安静无声。

    国君不开口,我也不好贸然下去。只能按耐住性子,不去看乐队里的小黑。

    话虽如此,心思却不断翻转。迅速草拟出,数十种备选的方案。

    “抬起头来,”高台上传来冷冽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看去,正迎上复杂的目光。既忧郁又迷离,既邀请又不容商量。我从未见过有人,一个眼神,能够表达如此丰富的内容。

    莫非,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帝王威仪?只叫人猜来猜去,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般胡乱地想着,大昭国君突然开口,留我下来。群臣交耳称赞,又恭贺了一番。

    我退了下去。不久之后,我被一个宦侍带到昭阳殿上,那里正是大昭国君惯常休息的地方。

    这个结果比较称我心意,只是不知国君看上我哪里。本来我对自己的舞技有些信心,但台下寂静没个回音,我心里又有点没底。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总不能因为我比别人白吧。

    戴着面纱不宜进食,我只好一边垂涎着瓜果,一边呆愣着闲坐。

    天知道,剑舞比舞剑累多了。世人怎么,净爱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惊觉耳际一片微凉,我伸手将长剑移开一点。半转过身子,侧目望去:“陛下别闹了,挑了奴的面纱,可是要做奴郎君的,”

    “哦?”大昭国君挑眉,跃动着灿烂的眸子,“好大胆的美人,不知你的郎君——朕可做得?”

    我微愣,迅速回过神来,略一酝酿。

    片刻之后,抬起如剪秋水的眸子,将一层红霞逼到脸上,语带迟疑:“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说罢,我低下头来,娇羞地绞着帕子:“陛下,不怕……我容颜丑陋,污了……圣目么?”

    “无妨,美人这般剔透,岂会是粗陋之辈?”肩上状若无意地搭来一只手。

    我咬着银牙,忍了。

    微微抽身,我回他一个绚烂至极的笑容。

    白纱飘落,只听见他在我耳边说:“真香,”

    湿气萦绕颈间,我眨了眨眼:“真的?”

    红烛帐暖,画屏叠影,室内说不出的旖旎。

    忽~灯灭了去。

    月下西厢有点凉,我躺在屋檐上远望。

    一望,望七日。

    七日梦蛊燃尽,将军的爱恨离怨,悉数埋进帝王梦里。

    这天,月明星稀,天蒙蒙未亮,我与小黑连夜奔出帝王宫。

    我们的逃亡,绝非无缘无故。只因半个时辰前,梦蛊的第七支香燃尽。

    当然,并不关梦蛊什么事。尽管种下它的人,都会精神错乱,分不清现实与梦,最终疯疯癫癫没个人形。

    但是,我才埋下种子,还不能一下子长成参天大树。只因,一个坑里跌倒了七次。大昭君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若他细心点,就会发现他宽衣解带,酣畅淋漓地在别人面前表演了七天。若他再细心点,就会发现他夜夜相对,缠绵悱恻地拥入怀中的不过是个八尺儿男。

    我虽施了幻术,小黑又极力配合,但老虎的须子着实摸不得。

    背后的官兵,一波又一波,皆提着冷兵器械,大张旗鼓地追来。我与小黑灰头土脸,逃得十分狼狈。

    我以为,抱谁不是抱,左右大昭王也不吃亏。不曾想,他竟如此较真。只准他主动抱别人,不准他被别人主动抱。哪怕他当时很开心,只是头脑有一点儿昏。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们对帝王心思的错估,导致我们失去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我与小黑,不得不兵分两路。他往西跑,我往东逃,最后在三州交界处汇合。

    此后,便是各自逃亡。

    咻~咻~咻,我转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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