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桂英气喘吁吁地赶到汽车站时,正值下午乘车高峰,因为去句容、南京的班车都只剩最后一趟了。售票处排着一条长龙,诸玉贞正在埋头卖票;诸兴华则在马路上用一面小红旗、一面小绿旗指挥着客车的停与行。只听他哨子一吹,一辆客车便绝尘而去。

    诸兴华大汗淋漓地走进车站时,发现妻子正坐在候车室里等他。“你怎么来了?”他问。“我……顺路来看下。那我先家去烧晚饭了。”许桂英说完拔腿就走。

    路上,许桂英在脑子里反复搜索着究竟是谁与她家有过节,以致于要谋害她的外孙女呢?

    诸家来到孝义庄也就十年左右光景。诸兴华就任站长的孝义庄汽车站虽地处句容县,但其个人编制仍在镇江市汽车运输公司。他的家属中除诸玉良、诸志礼外全部下放到孝义庄八大队落户。由于诸兴华的特殊身份,孝义庄当地村民对诸家看起来还算是友好的,因为村民们万一要乘车外出,还需要找诸兴华买车票,毕竟那是个无论干什么都一票难求的时代。

    许桂英平时为人敦厚,对当地村民也客气有礼,人际关系总得来说处得不错。她在生产队干活时从不吝惜自己的力气,加上聪明能干深孚众望,生产队员一度要选她做妇女队长,但她以自己是个文盲以及外乡人不了解村民的情况为由,谢绝了大家的好意。

    相比许桂英,诸兴华是个躁性子,再加骨子里有看不起农民的意识,有时他因车票买卖等事项难免和当地村民发生口角,甚至粗口相向。但成年人即使发生过口角,也断不至于起歹心去谋害小孩子的性命啊。

    另外,为了在孝义庄安身立命宁静度日,许桂英对小儿子诸志诚也进行了严加看管,以防他恃强凌弱欺负人家的小孩。诸志诚因为是诸家的老幺,喝母亲的奶喝到三岁半才戒掉,所以个子长得比同龄的男孩高出一个头。这个看上去有着新疆人血统的小子,高鼻子大眼睛白皮肤,天生的王者气质,只要大眼一瞪,他的小伙伴们便立刻气短三分。

    诸志诚虽长得壮如牛犊,但秉承了许桂英的宅心仁厚,除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很少主动惹祸。因为长得玉树临风加上豪爽仗义,十一岁的他便成了孝义庄的孩儿王。毕竟年纪尚小,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还是会把人家的小孩打得不知轻重。每当接到受害人家长的控诉,许桂英都会动用家法甚至不惜滥用长子诸志礼的武力来修理诸志诚,以平息受害人家长的愤怒。但孩子间即使结了冤仇,家长也断不至于起歹心去谋害小孩子的性命啊。

    另外,许桂英对所豢养的巴力家族也给予高度的警惕,以防狗狗们因效忠过度而伤及路人。一旦发现牠们有伤及无辜的罪行,必定杀一儆百。但畜生即使伤害了人类,人类也断不至于起歹心去谋害小孩的性命啊。

    难道是部队里有人因为追求不到长女诸玉良而起了报复之心?或是村里的姑娘想和长子诸志礼谈恋爱而被许桂英棒打鸳鸯后怀恨在心?或者是……

    许桂英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却找不到一个站得住脚的答案。一跨进家门,她立即拽住文婧细细盘问那天落水的整个经过。

    文婧眨巴着一双灵气十足的龙凤眼,歪着小脑袋回忆着那天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而后,她说出了一个和第一次叙述不完全相同的版本:“那天我正蹲在功劳坝岸上看小鱼儿吃河草,有个人路过我身旁,我觉得这个人要用石头来砸我;这时远处的巴力突然朝那人吼起来,我吓了一跳就跳进了河里……我紧紧抓住茅草,就爬了上来。我爬上岸时没看到巴力,牠好像去追那个人了。但后来我是怎么回家的,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上次你没说有人要用石头砸你啊?”许桂英继续问道。

    “我只是感觉呀,我又没真的看到他砸我,万一我感觉错了呢?”文婧有板有眼地答道。

    那天晚上,许桂英召集所有在家的家庭成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在一一排除企图谋害文婧的嫌疑犯后,他们一致认为:无论杀人犯是虚拟的还是真实存在的,婧婧都不能再呆在孝义庄了,必须立即送回诸暨老家。

    文婧在得知自己即将被遣送回父母身边时,哭得如丧考妣。她觉得自己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可小舅还没教她学会游泳就要把她赶走,外婆也太不讲信用了。

    诸玉善根据父母的意思,负责给大姐大姐夫写了一封信。信中并未提到文婧二度落水的事情,只是说孩子长时间脱离父母以后会和父母不亲啦,以及教育小孩子父母是最好的老师啦,等等,总而言之:请把文婧赶紧接走!

    但诸家左等右等,等了一个暑假都没等到大女儿、大女婿的回信。

    眼看暑假就要结束,诸志慧的脚踝已完全康复。他在家被困了大半年,一边养伤一边长个子,一边帮父母看家一边博览群书还附带收了一个高徒,另外肤色还增白了许多,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他就要返回学校读高二了,他的心情无比激动无比期待。他想象着同学们见到他时吃惊的表情,因为他在家的大半年时间里足足长高了十一公分,而且也壮实了许多,现在他完全是个英气逼人的小伙子了。如果那个“铁塔”还敢说他是娘们儿,那他一定不会再羞涩地笑笑而任其侮辱了。

    过了一个暑假,诸志诚也不再是个哑着嗓子说话的大儿童了,他的个子窜得比二哥还快。他的鼻梁一点儿也没留下后遗症,依然高挺而周正。他挤兑逗弄文婧的次数越来越少,开始像个小大人一样保护起文婧来。特别是听说文婧有性命之虞后,他更加觉得保护外甥女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婧婧,别怕!有小舅在呢”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

    过了一个暑假,文婧发现来外婆家的解放军叔叔越来越多。他们常常三五个一起来,在外婆家谈笑风生,有的还摸摸文婧的头说这个女孩长得好神气啊;而二姨娘诸玉善则忙进忙出地接待着他们,她那泛着红晕的脸蛋愈发显得俊俏妩媚。

    过了一个暑假,文婧发现小姨娘诸玉贞开始爱上了散文朗读。她告诉文婧:她不喜欢在孝义庄汽车站卖一辈子的票,她要去考播音员,她喜欢字正腔圆地说着普通话,喜欢做一个被人崇拜的明星。

    过了一个暑假,诸志礼从句容领回一个五官清秀但肤色黝黑的姑娘,说这是他同厂的工友,擅长打篮球,他们准备在国庆节结婚。

    过了一个暑假,文婧终于从小舅那儿学会了狗爬式凫水,终于实现了像鱼儿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梦想。某一天,诸志诚在绿色的田野上奔跑着,文婧穿着花裙子像一朵大蝴蝶一样追着他,大黑狗巴力则追在文婧的后面……构成了一幅人与大自然的最美和谐图。

    过了一个暑假,又过了一个月,在诸志礼结婚前夕,诸玉良拎着一只大箱子,面有疲色地回到了孝义庄。她进门的第一句话是:“妈,我离婚了。”

    “什么?”许桂英怔怔地望着诸玉良,仿佛眼前的女人不是她的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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