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除夕。

    凤鸾宫内如同往常,一向安静。

    李淑慎拈了一把鱼食,靠在池边,看着池中锦鲤欢快游去,亦是如此的自由,心里不由得蔓出了点点悲戚的思绪。

    忽然间,她的耳边传来一阵幼儿的啼哭声,她恍然惊觉,转首问道,“是不是云珂在哭?”

    立在皇后身边的玉芝听了一脸焦虑,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呢,这宫里有两个孩子,一天到晚总是在哭呢。”

    皇后微微凝眉,仔细辨认着哭声,待认清了是帝姬的声音,方缓缓出声道,“月容帝姬自从来了这凤鸾宫,就总是哭个不停,是不是她离开了自己的母妃,到本宫这里来,就是认生呢?”

    “哎呦,娘娘可别这么说。”玉芝连连摆手,连忙止声道,“这帝姬才生下来没几天呢,这刚生下来的孩子有哪个不哭的?奴婢记得大皇子出生的时候,也是哭得厉害着呢。”

    皇后听了玉芝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她默然片刻,方启唇道,“玉芝,你觉得皇上给钟昭媛的女儿赐名月容,可有什么寓意吗?”

    玉芝闻言,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她微含一缕讽意道,“说的是取花容月貌之意,这是说得好听了,不好听了,可不就是皇上嫌弃钟昭媛只有一张俏脸,而什么都不会做吗?”

    皇后淡淡一笑,向池中撒了一把鱼食,望着鱼儿争相食物而荡起的阵阵波纹,不禁感叹道,“她可是真真生了一张好面孔。”

    “长得再好又如何?不入皇上的眼,还不是照样没用?娘娘,您也算是没白帮她一回,宫里一共只有三个孩子,一儿一女都是您膝下的,可不正如了咱们意么?现在昭媛失了宠,又失了帝姬,那生起气来还不知道得什么样呢。”

    皇后漫不经心地听玉芝说着,眸中陡然一亮,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听说那个刚进宫的魏宝林倒是和钟昭媛走得很近?”

    玉芝诧然片刻,方啐了一口道,“那个魏小主啊,是真不记得娘娘当初选她入宫的好,竟去讨好钟昭媛,真是忘恩负义。”

    皇后的眼帘淡然一垂,不动声色道,“她是有自己的打算的。那个魏宝林,不也是生得好相貌吗?”

    玉芝微微冷笑,“算不上极好,容貌也及不上娘娘。”

    皇后闻言雍容含笑,淡然自若道,“本宫年纪大了,比不上这些新人们了。”

    玉芝眼底一酸,“娘娘可别这么说,大皇子这样小,现在咱们又有了月容帝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皇后听得玉芝提及皇子和帝姬,心下稍稍有了些安慰。她在深宫之中,唯一得以温存的,也只有她的孩子了。

    皇后思绪间,无意抬首向宫外一望,竟看见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从她的宫前走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只剩下了一点影子,她不禁疑惑,出声问道,“方才走过去的人是谁?”

    玉芝听了皇后问话,连忙走过去看,到底还是她的眼尖,立刻将人认了出来,转首向皇后笑道,“那是揽月轩的周宝林啊。”

    皇后思忖片刻,方道,“是大将军的女儿吗?”

    “是啊。”玉芝恭敬走到皇后身边,温顺笑道,“是那日选秀的时候,娘娘亲自选进来的,娘娘可是不大记得了?”

    皇后恍然记起那日选秀。沈长安小产,楚洛与她一同离去,只剩了她李淑慎一个人在殿上,于是就把周若华选了进来。思及此处,她忽然向玉芝道,“去送点东西给周宝林,就说是本宫赏的。”

    玉芝是何等的机智老练,早就明白了皇后的语中之意,赶忙答应着下去了。

    彼时,只剩下李淑慎一个人坐在院中,她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竟是未觉身后已有人来。

    “姐姐。”

    她回首过去,恍然见钟毓秀盈盈站在她的身后。

    毓秀到底是比淑慎年轻很多,就算是做了母亲的人还是一脸的少女春意。她身着嫣红石榴裙,嫣然一笑,亦是绝世无双。

    皇后见了她来,亦是客气地笑道,“昭媛这个时候怎么来了?”

    毓秀闻言眉心一黯,郁郁不乐道,“在宫里待着也没趣得很,成天就是守着一群宫女太监的,实在是太没意思。”说到此处,她望向皇后,悄然一笑,“还不如来看看姐姐,就是陪姐姐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皇后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皱眉道,“皇上这些日子也没到你那里去吗?”

    一提到这个,可就是触动了毓秀的一腔子怒气,她立刻愤愤不平道,“皇上哪里还来啊,自从那次给月容取了名字以后,臣妾就再也没见过皇上的影子。”

    皇后含了一抹极含蓄的笑,温然道,“这段日子就连重华殿也被冷落下来了,可就见着人儿往同心殿跑了。”

    钟毓秀不自觉地冷哼一声,犹且不以为意道,“皇上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过段日子自然也就好了。臣妾就看不出来那宋婕妤有什么好,长得还有几分男人相,又是不懂规矩,真不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

    皇后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不得宠,似是也对此事看得淡然了。楚洛宠谁,喜欢谁,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她就是对宋燕姬有再大的怨艾,也万万不能在钟毓秀的面前表现出来。

    想到此处,她淡淡一笑,“宋婕妤的好自然不是落在咱们眼里的,只要皇上高兴,咱们有什么可争的?”

    毓秀见皇后一副淡然置之的样子,心中亦是不悦。她钟毓秀又不是李淑慎,什么事情都可以让。当年临安王府里,李淑慎整整受了沈长安两年的气,甚至连赵南烟这个小妾都差点越了她去,她也只是默默忍受了。要是换了钟毓秀,还不是要把整个临安王府的天都翻过来。

    毓秀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辩驳。两人相处静默之时,外头却有一宫女慌忙闯了进来。

    毓秀一见,极是不悦,旋即开口怒斥道,“你没看见本宫与皇后娘娘正说着话呢?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小宫女吓得一个激灵,立刻跪在了地上,“皇后娘娘,昭媛娘娘,婕妤小主在外头,等着见皇后娘娘呢。”

    宫中只有一位婕妤小主,便是宋燕姬。听了这话,李淑慎与钟毓秀俱是一惊。

    此时此刻,李淑慎忽然有了一种大敌当前的紧迫感,她沉沉出声问道,“宋婕妤怎么来了?”

    小宫女早已吓破了胆,连连诺诺道,“奴婢……奴婢不知啊……”

    钟毓秀瞧着李淑慎的脸色微微发白,心下亦是不屑。方才她还那般浑不在意,此刻宋燕姬上门来了,她却愈发紧张起来了,当真是可笑。

    毓秀心中想着,面上却仍是笑着,她靠在皇后身边,轻声道,“她要做什么,臣妾陪姐姐一同去看看不就是了。”

    正殿中,宋燕姬却是已经坐在了殿内,见了皇后与昭媛出来,便起身向二人,以颔首为礼。

    皇后心中不快,却不表现在脸上,只淡淡道,“婕妤不应该留在宫里伺候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燕姬听出皇后语中暗讽,浑然不以为意,以沉静目光相对道,“燕姬入宫有段时日了,一直没来拜会皇后娘娘,今日前来是特意向皇后娘娘请安来的。”

    毓秀闻言,面无表情地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口气极是冷硬,“你知道自己一直没来向皇后娘娘请安,此时来了,还不应该行跪拜大礼?皇后娘娘岂是你随意就能敷衍了事的?”

    燕姬的脸色一僵,旋即垂首答道,“宫里的规矩太繁琐,燕姬一时忘了,还请娘娘见谅。”

    “这能有多少规矩,竟然还能忘了,你这是……”毓秀正要与她呛起来,却突然被皇后拉住,皇后转头嗔了她一眼,口气随和道,“学礼仪这事儿我向皇上提过,皇上说了,一切都顺着婕妤的意思来,婕妤一时忘记了,那着人再教一遍就是,昭媛何至于动气?”

    说罢,皇后扶一扶鬓边珠花,宛然吩咐道,“给宋婕妤看座。”

    边上的小宫女立刻搬了一把椅子上来,燕姬正要坐下,却听得钟毓秀冷然出声道,“等一下。”

    燕姬冷目望她,钟毓秀也是不甘示弱,她的目光坐在桌旁的茶盏上,微微生亮,忽而拈了一把笑道,“本宫有些口渴了,不知可否劳烦婕妤动一动手帮本宫将茶水端来呢?”

    皇后听了这话,即刻拧一拧眉道,“这么多宫人都在这儿,昭媛随意使唤一个不就可以吗,何必劳烦婕妤亲自动手。”

    毓秀气犹未解,唇边挑起一丝冷笑,望着燕姬道,“宋婕妤方才说了,不适应宫中的规矩,使唤奴才也是宫中的规矩,婕妤既然不愿意遵从宫里的规矩,那自然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眼下本宫劳烦婕妤动一下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燕姬的一张清水面孔郁郁阴沉了下去,亦是连眸底都深不见光,她冷然一笑,沉了声道,“自然不是什么难事,燕姬给昭媛娘娘端来便是。”

    毓秀得意一笑,看着她斟满了一杯茶水将茶盏端到了自己跟前,倏尔笑道,“本宫多谢婕妤的好意了。”说罢,她就要伸手去接,在碰到茶盏的一瞬,她的手指一动,忽然将茶盏推翻,整盏的热茶全部洒在了燕姬白皙的手背上,茶盏跌碎,燕姬吃痛的喊了一声,手上顿时通红一片。

    事情发生得如此之突然,亦是让皇后措手不及。燕姬身边的宫女冷香连忙上前来,看着燕姬的手,急得直掉眼泪,“小主没事吧?”

    “哪里有这么娇气,宋婕妤不是江湖儿女吗?这点小伤算什么。”毓秀一张秀面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她觑了燕姬一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痛快之情,“本宫方才拿不稳,不小心烫到了婕妤,婕妤帮本宫再盛一盏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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