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朝臣都是带兵的将领,只有少部分是天官。不过在这个时代,天官更具有决策权力,因为他们能与天地鬼神沟通,占卜万事凶吉。

    韩国将亡,秦国舟楫再度顺着河东道、河南道,往晋阳,邺城、中牟这两个方向运粮,知彼司明确判断秦军明年就会对赵国发动新的进攻。廉舆再一次四处奔走,但齐国对他的慌张不以为然,毕竟秦军只是在秦国之内活动,并未攻伐赵国。魏国则高兴秦国再度伐赵,而不是伐己,群臣都相信秦军定会再次被李牧大败。

    齐人善辩,秦军未曾攻伐赵境,自然不能算战争、不需慌张,但他们显然没有明白,或者故意忽略总体战的一条铁律:动员即宣战。秦军已经对赵国动员,即对赵国宣战。

    黑云摧城的关东,北风呼啸的芍陂军营,怪异的横笛声中,长逾三里的车队在百余名朝臣的瞩目下缓缓行入武场。与正朝士卒不同的是,这些人都未着甲,且这是不车队,这是炮队。

    因为步卒是四四制,因而炮兵的编制也只能是四四制。四炮为一连、四连为一营,另外师作为最小战略单位,所以特别加配了一个连的十五斤炮。如此,一个标准步卒师装备二十门火炮,火力密度远远高于每千人配两门大炮的拿破仑。炮兵的编制远远没有完善,但这不妨碍为朝臣们做一次战斗预演。

    一门十斤炮需要四马挽拽,一门十五斤炮需要六马挽拽,二十门炮便有二十辆炮车。按一门炮两百发炮弹的配置,一门十斤炮需要一辆四轮马车装发射火药,一辆四轮马车装运炮弹。因为火药威力不足需要四倍装药,故而火药比炮弹重三分之一,这使得十五斤炮需两辆四轮马车装发射火药。

    后勤是重中之重,为了更好的体现这一点,炮兵辎重分队特别配备了八天的马料和士兵口粮。相比于马料,士兵的口粮可忽略不计。一门十斤炮有一辆炮车、两辆弹药车,这就要十二匹挽马;一门十斤炮有一名炮长、六名炮手、六名驭手,减去五名需要驾车的驭手,剩余八人需要骑马,因此还需八匹乘马。

    一门炮需要二十匹马,一连八十匹,一营则是三百二十匹。这些马每天最少需要消耗三千两百公斤马料。如果要维持八天的给养,以野战状态下四轮马车可伶的装载量,以及运输马料马匹自身巨大的消耗,总计需要一百四十三辆马车、五百七十二匹挽马。

    野战状态下一匹挽马的标准挽重为两百五十公斤,四匹挽马挽重总和为一千公斤。减去自重五百公斤的马车,实际只能装运五百公斤马料。任何运输工具都有自我损耗,运输马料的四匹马每天就要消耗四十公斤马料,八天需要消耗三百二十公斤,真正能用于炮兵马匹的,只有可怜的一百八十公斤。

    如果这样计算,那么一个炮兵营需要八百六十匹挽马,三十二匹乘马;一个步卒师用于炮兵的马匹超过一千匹,达到惊人的一千零八十匹,三十个步卒师最少需要三万匹挽马。不过现在展示在朝臣们面前的马料运输车,一个连只有七辆、一个营只有三十二辆,而非理论上的每师一百九十辆——等于挽拽草料的挽马不吃马车上的草料。

    饶着这样,朝臣看到一百三十多辆四轮马车出现在武场,也还是惊叹道:“竟有如此多马……”

    “马匹确实多矣。”成介挺着肚子徐徐点头。他见过一次火炮试射便极力要求向朝臣演示,其目的当然是想让朝臣清楚:不需其余三国,单凭楚军就能杀入咸阳。“然雷神之器鬼神莫挡,君等拭目以待便知。”

    成介志高气扬,项燕沉默不语,越人长老们则紧盯着拖入武场的火炮不说话。郢都城北造府每日都要雷鸣之声,最开始他们以为是雷公神显灵,后来才知是大王的新式武器。成介一鼓噪说要演示,他们没有一个不赞同,全都等着这一天。

    “大王?”炮兵此时仍然属于郢师,故而公输忌向熊荆揖礼请示。

    “为何粮秣重车如此之少?不佞听说一个师当由一百九十辆重车。”熊荆笑了笑问起了辎重,他必须让朝臣们知道,火炮不是万能的,并且一支炮兵需要的马匹数字极为庞大。

    “启禀大王,我军粮秣以水运为主,故而辎重之车少也。”鄂焯浓眉大眼,不站在上司项燕的立场上,而是站到了成介这些老公族的立场上。

    “尚若秦军也有战舟,其数倍于我,断我粮道,若何?”熊荆继续挑刺。

    “大王,臣以为秦人弗能也。”鄂焯答道,“秦人本不善造船,只善养马,昔年若无我楚人相助,其无大翼、无大舫也。新式大翼非有我楚国工匠相助,弗能造也。”

    鄂焯回答的滴水不入,熊荆没有再言,只是点头示意演示开始。

    炮兵是技术兵种,既然是技术兵种,那操法就必须有板有眼,不能有丝毫错误。朝臣们的围观中,炮兵并没有下马,而是在等待命令。熊荆示意开始,炮兵将军公输忌下令,作为实际指挥人的炮兵校尉巫空才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全营下马。”

    “全营下马!”各炮连重复他的命令,除了驾车的驭手,所有人都下马。

    “以甲连为基准,展开横队。”按照不成熟的操典,巫空命令炮兵进入战场。

    “以甲连为基准,展开横队。”命令同样被各连大声地重复,各炮以十五米的间隔(这也是每卒矛阵的间隔),进入假想的战场,排成一列横队。

    “炮兵放列!”巫空再道,因为已经展开了一个宽达三百米的横队,他除了呼喊,身边的旗手也举起了炮兵放列的信号旗。

    炮兵只有两个状态,行列和放列。行列时火炮与前车相连,放列时只有炮车,可以发射作战。放列的命令不单被各连连长重复,也被各炮炮长重复。按照操典,火炮的位置、前车的位置、火药车的位置、炮弹车的位置,乃至炮长与六名炮手的位置都有定制。

    不过这时候巫空的命令暂时中止了,武场上全是各炮炮长的声音。

    “就炮集合!”或许是因为听多了炮声耳聋,炮长的声音比巫空大数倍。六名炮手正对着炮口,列成了三排。看起、报数之后炮长才命令道:“向前放列——下架!”

    “向前放列,下架!”六名炮手重复炮长命令的同时按照既定位置转动炮车。因为拖曳时炮口朝后,故而现在大炮需要转动一百八十度,使炮口朝前。下架后炮手各处其位,两名炮手在炮后,手持象限仪的炮长与另外四名炮手在炮前。

    “大王曾言需两年炮兵方才可用,如今仅两月矣。”从入场到下架,炮兵的表现有板有眼,项燕一声叹气后在熊荆身边细言,不知是埋怨还在赞扬。

    “彼等?”熊荆不为所动,只道,“这是三年前的老卒,若是新卒……”

    笃信鬼神的年代,笃信鬼神楚人,正在征召的新炮兵估计听到炮声就要吓尿。熊荆点到为止,不与项燕细说炮兵训练之事。

    “实弹,全营千米各放一发!”滑膛炮不是荆弩,有效射程内垂直方向上出现十米左右的散布、水平方向上出现五米左右的散布完全正常,不需要调整即可再度开炮。

    “实弹,全营千米各放一发!”各炮炮长传达着开火的命令,这时候整个炮班开始忙碌:

    一号炮手将浸湿的棉布刷伸入炮膛,将炮膛内可能未灭的火星熄灭,并清除没有燃烧的灰烬;二号炮手实际是火药手,他早已拿着丝绸包裹的标准药包在一侧等候,一号炮手的棉布刷一出镗,他便将药包塞了进去;三号炮手是炮弹手,药包一入炮膛,十楚斤重的实心炮弹便塞了进去;四号炮手拿着推杆,将炮弹和药包推入炮膛底部。

    五号炮长一直在旋转在炮筒下面的高低机,按照射表,他必须将角度调整到四度,以达到一千米的射程。于此同时,六号炮手麻利的用铁锥戳炮丝绸药包,倒入引火药。

    “已备——!”五号炮手终于转到了合适的角度,示意炮长可以开炮。

    “放!”炮长拿着陆离镜看着身前一千米处,大喊了一声放。

    “轰——、轰——、轰——、……”二十门火炮几乎是同一时间开火,炮声连绵不绝。虽然隔得很远,可炮声还是将朝臣们吓了一大跳,一些人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发白,一些人则跪下,伏拜不已。

    这时候二十发炮弹逐一落地,然后在坚实的地面上高高弹起,然后再度落地、再度弹起。没有标靶,也没有羊群,众人只能看到这二十发炮弹人畜无害的越弹越远,最后滚落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此天地之威,我岂能用之?”刚刚起身的大长老宋第一次看火炮发射,脸色全是惊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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