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了一声就没任何活动了?”周华皱了皱眉头,蹲到那伤员的旁边,摸了一下颈动脉,发现果然还有微弱的搏动。

    病人是男性,有点发福,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家里没有别人生活过的痕迹,应该是独自居住。

    人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想要彻底搞死一个人是十分困难的。但有的时候人命又很脆弱,随随便便一个什么意外或者疾病都有可能死人,其实这并不矛盾。

    “看个血压。”周华扯了一下还站在旁边愣神的孟娜。

    孟娜真真切切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急诊这个行当,往日里有被车撞飞的,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的,掉到化学溶液里烧伤烫伤的,被热水或者热油烫伤的,最恶心的就要数交通事故里面那种被大卡车直接碾过去的,死是肯定死了,死的很难看就对了。断胳膊断腿那是正常,拦腰压断也比较常见,最要命的就是那种完全压碎了的。

    整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肉酱一样黏在地板上,最后还要交警人员或者殡仪馆的人一点一点铲走。一般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人都是死透了的,就算是天使来了再怎么求都没用,也就用不着喊救护车过来了。可有的时候还有别的伤员,在殡仪馆人员没到场的情况下,急诊部的人客串一下也是正常的。

    孟娜对于死人的恐惧,远远小于活人的恐惧。前者只是有点反胃,后者就真的是害怕了。想一想,一个胳膊或者腿被压成肉渣的人在地上大哭大喊着向你求救,是一种多大的心理压力?

    现在这病人虽然意识不清醒,但是人还是活着的。粗略看起来那犯罪分子应该是用土制猎枪把人给打伤的,瞄的很准,奔着要命来的,一枪爆头。

    猎枪里面的弹丸看起来像是铁砂之类的东西,卧室的墙上也有一点弹孔黑色的痕迹,但是除了在伤员的额头和头顶部分有血肉模糊的伤口之外,面部居然没有一点儿破损,这也是够厉害的了。

    关键在于,这伤员还没死!

    只是这伤口看起来……黑乎乎的混着红色的血液,皮肤和毛发混杂在一起交织翻卷着,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难受的感觉。

    一些土制猎枪看着唬人,枪响声音也很大,但是准确度就很一般了,隔个几米还不如把枪扔过去砸对方来的舒服些,威力这东西就更是看人品了,火药多,塞得紧,威力就大些,火药少了的话,冬天穿的衣服多点儿,连皮都打不破。

    万一来个操作不当,还要炸膛把自己弄伤。

    只是中国这种禁枪的社会,要是有个人能掏出这么个东西来,那绝对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了。

    因此这种枪伤看起来可能有点儿让人害怕,但是死不了人也是正常的情况。

    孟娜只是愣了一小会儿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反正是自己的病人,再觉得难受也得检查治疗啊,她老老实实地打开血压计,开始量血压。

    这个伤员绝对是非常严重的情况了,别说灵魂状态不稳定,这魂儿都快要自己飘出来了,要来的肯定是死神,而并非天使。

    虽然天界已经掌握了能够反制死神禁锢法阵的方法,但是不好操作,风险也比较大,毕竟死神随便就能捏个禁锢法阵出来,而天使想要规避这些规则,实在是太过于麻烦,完全得不偿失。

    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天使是不会主动跟死神争夺灵魂的。像这种濒死之人的灵魂他们拿去了也没什么用,就算把灵魂塞回去,过几天人还有可能会死,不就显得自己不灵了嘛?

    亏本买卖可不能干,玉皇大帝又不是傻子。

    因此王鸽现在需要关注的不是天界的来客,而是死神。最起码到现在为止,现场还没出现过举着雨伞的存在。应该是还没来,但王鸽估摸着这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来了。

    “脉搏微弱,心动过缓,呼吸浅且轻,深度昏迷,瞳孔对光反射较慢,失血性休克边缘。头部外伤,疑散弹枪的枪击,受伤面积较大,头皮多出撕裂,出血量暂不明确,无法确定是否有颅骨或颅内损伤。”周华的估计还是有些保守,其实在他内心之中的想法是,这伤员是真的幸运。

    估计这些铁砂只是嵌入了他的头皮和颅骨,没有将颅骨击碎,也没有伤到脑组织,否则颅内出血,脑水肿的症状可就不止这么些了。

    “血压八十,六十毫米汞柱,体温三十八点六摄氏度。”孟娜说道。

    “明显的失血过多,身体里面开始有反应了,代血浆还真的是带对了,挂上吧。”伤口情况复杂,而且弹片很多,周华没有办法在不借助医疗设备的情况下进行清创,现在只能暂时稳定病人的情况。“两毫克去甲肾上腺素稀释至二十毫升,静脉推射,注意速度,先把血压拉住。”

    虽然现在病人还没有严重到马上要死的情况,不过也差不多了。

    现场还没有死神过来,但王鸽知道这估计也就十几分钟之内的事情。一般来说这种自制散弹枪的弹丸,都是一些铁屑、铁砂、铅丸,这些东西本身就不干净,含有大量的细菌,而且伤口面积大,就算是现在保住了性命,在恢复期的抗感染治疗也是必须要加强和巩固的。

    被散弹枪打了死不了人,但是在后续治疗过程中由于感染过于严重,多器官衰竭而造成死亡的情况也是很常见的。

    人去了医院,估计未来一个礼拜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都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危险期。

    在这段时间里,这个病人的灵魂状态一定会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今天待会儿要是死神来了,王鸽能把死神给甩掉,那么这个病人接下来面临的就是天使的威胁。

    别说王鸽不可能天天守在这个病人旁边帮他驱赶天使,就算是可以,那王鸽面对天使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病人的灵魂被他们抓走。

    只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被天使抓走总好过被死神抓走。毕竟被死神抓走就是真的死了,如果在天使手里,还有可能活着回来。

    问题又回到了那个原点,是站着死,还是跪着生?这些东西都要留给这个病人自己去选择。前提是他有那个命去选。

    伤口的情况实在是太差了,任何的清创和包扎都是多余的,回去就要马上进行手术,周华也没多啰嗦,看着孟娜把代血浆挂上,然后缓慢的推注了经过稀释的去甲肾上腺素。

    “上车后气管插管,接呼吸机,心电监护,关注血压和血氧浓度。先撑过这一关吧。”周华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警察,“人我要带走了。”

    “没死人,现场不用封锁,看起来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警察领导四下看了看情况,房间里的脚印已经在王鸽他们来之前,就提取完成了。

    这个病人家里门口是大理石地板,也比较爱干净,地面一尘不染,除了他自己拖鞋的印子之外,还有一双运动鞋的印子,应该就是属于犯罪嫌疑人的。

    很好分析,有客人来肯定要换鞋,而且那双运动鞋的印子进入客厅之后没有在沙发附近停留,直接来到了卧室这里,然后马上快步离开。应该是这个受害者开门之后发现不对,想要回卧室躲起来,犯罪嫌疑人去追,还是没躲过去,犯罪嫌疑人在开枪之后马上离开了现场。

    没有财务损失,没有性侵痕迹,估计是寻仇的。

    有脚印,社区虽然比较老但也还是有监控设备的,刚才这警察领导打电话问了一下,监控设备是正常运转的,线索这么清晰,抓人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一定要把他救活。”警察说道。人活着总比死了好,而且活过来也可以直接指认犯罪嫌疑人,比什么证据调查来的都痛快。想到这一点,犯罪嫌疑人要是知道自己想要弄死的人还没死,而且有可能指认自己,肯定会灭口的,溜进医院也不是没可能。“我给你派个人,还是要保护一下的。”

    王鸽点头,没拒绝。“待会儿直接跟我的车走。周大夫,抬人吧。”他一边跟周华一起小心的把人放到了推车上,一边还问道。“能找到病人的家属吗?这个情况……”

    需要人办手续,需要人看护,如果手术的话也需要人签字。

    “社会关系还在调查,已经通知街道办和派出所了,这人是单身,没结婚,听邻居说也没女朋友,一直是自己住,偶尔有同事过来在家里喝个酒,人笑呵呵的,不像是得罪人的那种。”警察大手一挥,有点头疼。“忙你们的吧,剩下的交给我,找到家属会优先通知他们雅湘附二医院的。”

    现在也没必要对家属问什么话了,情况已经清楚明了,保证病人活下来才是真的。

    “麻烦了。”王鸽也不多说,推着车子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邻居们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场景,啧啧称奇,赶紧转过头去不忍直视,在进入电梯之前,一个年轻的女警察这才凑了上来。

    “那个……郑队让我来帮忙。刑警队,张萌。”女警察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虽然干的是警察这行当……但是工作没多长时间,没接触过什么大案,自然也没见过这些场景。

    电梯空间大,可塞了个推车进去,还有三个人站在旁边,这女警再进去的话就只能站在病人的头部旁边,血淋淋的伤口就在她眼前,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硬着头皮进来了。

    人民警察嘛,怎么能让群众看出自己害怕?

    王鸽、周华和孟娜三人怎能看不出来?他们不知道看过多少刚进入医院的菜鸟出现过这种表情,但是看破不说破,人家也不容易,恶心的要死还要强撑着。

    这女警察人倒是挺萌的,大眼睛,马尾辫,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瘦,冬季警察制服在她身上好像是大了一号。

    只是这承受能力嘛……估计还不如没在急诊干太长时间的孟娜强呢!

    “张警官,辛苦。”王鸽抬头看了一眼电梯上的数字,抵达一层,电梯门开,楼下两个警察在走访调查,也有围观群众围在楼栋门口指指点点,王鸽尽可能快的把病人送上救护车的后车厢,不让这血腥场景被那么多人看到。

    抬上车的时候那女警察还帮了忙,别说,手劲不小。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要不然人早死了。”周华上车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王鸽和孟娜都听到了,只是点头不说话。那张萌却不知道其中缘由,脸上写满了问号,又不太好意思问。王鸽关闭了车厢后门,坐上驾驶座之后看到了她的表情,边挂挡起步边说道。

    “周大夫是说……要是那开枪的人打的不是脑袋顶,而是面部,颈部,胸部,腹部,甚至是腿部,可能这个病人早就不行了。偏偏打脑袋,却活下来了。”

    “什么意思?”女警官越听越糊涂。

    “大家都知道脑袋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地方,如果受创死亡概率很大,那开抢的人是想要病人死,所以打脑袋。可是颅骨却是最硬的骨头。那散弹枪威力不大,弹丸穿透力又小,打不穿颅骨,伤不到颅内。这么多弹丸,如果换成是颈部,那就是气管食道被击穿,颈动脉受损。胸部则是血气胸,心脏受损,腹部则有可能是脏器大出血,就算是腿部……弹丸也有可能直接切断动脉。这些部位是没有类似于颅骨这种坚硬的装甲进行保护的,都是血肉,威力不大的弹丸也能造成严重伤害。”周华这才解释道。“不论是颈动脉破裂,血气胸,心脏受损,肝脏脾脏肾脏胃部大出血,还是股动脉大出血,死亡速度都要比现在更快,死亡概率也要比现在更大。因为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抢救难度很大的。”

    女警官哦了一句,脑子里面好像在想些什么。

    “药物有效果了,血压有提升。”孟娜看着自己男朋友跟这漂亮警察说话多了些,不由得有些醋意,翻了个白眼说了一句。

    周华赶紧闭嘴,心里却埋怨王鸽起了个头,让自己给别人解释去了。

    但他们都没注意到,王鸽的车速已经越来越快,因为救护车后面的死神也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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