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道向来是一颗心偏向小咕的,姑娘家一叫唤,他就忘记了自家老大,忙抱着猫咪下楼遛弯。这团生物磨人得很,也就在人多时会安分些,单留下它与顾远道后,便用猫语喵喵呜呜地占据了整个楼道的空气。

    好在训练时间已过,其他部门的人早就下班了,楼梯间唯独斜阳一束,也不嫌弃小咕吵闹。顾远道的背影被拉长,落在关上的玻璃房门上,显得颇为惬意悠然。

    而那遮光眼镜,就被忘在了桌面,孤单落寞。

    韩煜没有直接回屋子,他先下楼去食堂领了饭,因为看起来乖巧的缘故,掌管分配菜品的老陈叔叔总是给他多勺几块肉片,直到韩煜自己都觉得快吃不下的地步,才终于收手。今天似乎是个不寻常的日子,韩队长一反常例,用包装袋将食物收好,看样子是打算待会回宿舍去。

    “哎呦,不是我说,”陈叔替他拿着塑料袋,开始了例行多嘴,“这些吃的东西,要及时从房间里面丢掉……不然那味儿哟,可够呛。小白很喜欢买零食吧?听说他房间就老闹蚂蚁,喷药都喷不掉。”

    小白指的是白址,Code战队里这些小年轻们,无论在外面如何风光无限,回了基地,在他们眼里始终都只是一群爱赖床、会偷吃零嘴的孩子。

    老陈的儿子和韩煜差不多大,今年才大学毕业,二十好几的人了,成天躺在家里长吁短叹地说现在工作不好找,要么累,要么工资低。那孩子是没本事像韩煜他们这样早早出来赚钱的,却还不怎么瞧得起这些电竞选手。

    “不就是打游戏厉害么?指不定是开挂呢。”

    不过,老陈可听不懂什么开挂、利用Bug之类的话题,他只知道前些日子训练期间,可把孩子们给累坏了,他们没日没夜地窝在楼上锻炼,忙得没有休息时间,只偶尔派一名队员下来取全队的饭食。

    就算现在比完那什么全国联赛回来,看着也是一个比一个累,韩煜那本就细瘦的胳膊,就算拎着米饭,也暴不出点肉来,好好一孩子被工作折腾成这样,叫人怪心疼的。

    “先上去了。”韩煜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对老陈说道。

    他性子里就有一种极其沉稳的因子,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同伴,尽管再怎么不习惯那些热络的社交讨论场合,也会在离开前交代一声自己去了哪儿。这种脾气,或许是因为原生家庭的荒诞,或是从事职业比赛以来的颠簸而逐渐导致的。

    那个为了打一场比赛,可以在电竞场馆门口死皮赖脸敲上一晚鼓的顽皮少年,在岁月砥砺下,逐渐地被名为温文的气质给包裹成如今这副模样。

    倒也没什么不好,他藏在自己的方寸之间,也过得津津有味。

    Code战队的基地很大,前任老板家产丰厚,又是个十足的游戏迷,在为手下这些宝贝选手们打造家的感觉时,从来不吝惜价格。那些日常训练的房间,以及技术、财政部门都安排在顶楼,靠外的那一面全是落地窗,将阳光尽可能地释放了进来。

    各个队员的休息室在二楼,基地虽大,但战队真正登记在册的选手也不过才九位,除了韩煜和宋琛以外,每一位都是轮替选手,他们各有不同的拿手本领,一同拼搏出了冠军战绩。休息室就是电竞选手们独立的家,每个小房间里都内有天地,包含着客套、厨卫等设施,不过队内训练压力大,伙食统一由食堂提供,小厨房们大多是留给他们偶尔动手制作宵夜的。

    当然,休息室里也不能少了电竞设备。

    在这个全名娱乐的时代,电竞选手们要干的事情,已经远不止按照赛程进行比赛这么简单了。粉丝们想与自己喜欢的选手有更多的接触,而直播就是最快捷的途径。

    大部分出了名的选手,都与平台签约,拥有了独立直播间。直播的收益被选手个人、俱乐部和平台瓜分,形成完善的产业链,三分谁也吃不了亏。

    譬如白址,他就是Code战队里的独立直播担当,作为战队副队长,他能将手里的职业【卡牌大师】玩出各种花样来,极具观赏效果。

    观众们喜欢他打游戏时欠欠的语调,以及随手一挥便扭转战局的实力,所以白址的私人时间要么浪费在接受不同直播邀约上,要么就栽到他那灰白色沙发床上,睡成软绵绵的一条。

    除去选手个人,较为有名的战队也会开设直播间,偶尔播放些队员们的生活日常。当然了,Code战队的猫姑娘小咕、Biu战队的二哈这类萌宠,也会将粉丝们的萌点抓得牢牢的。

    韩煜屋里有电脑,直播设备也齐全得很,不过他没有自己的直播间。

    毕竟作为一个能把队员都无聊哭的人,要他活跃气氛可真难为他了……战队上下心照不宣,从未考虑过劝韩队走这条路。

    ——谁会想看他闭麦打好几个小时游戏啊,白址吐槽过。

    如今韩煜拎着几袋饭菜,从一楼的食堂缓慢走上楼。基地虽大,但住在里面的人却不多,下班以后,技术人员们各自回家,而电竞选手们各自闭门玩自己的,也不出门捉妖,就骤然冷清了下来。

    他踏着晚霞流彩,倒也适应这份静谧的。

    这些日子,关于冠军、胜利这样的字眼,从粉丝们嘴中说出,像蛛网一样包裹了他,紧密缠绕着,哪怕午夜梦回时,韩煜还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场梦。总决赛没有开始,他和苏恒景私底下偶尔互相损上两句,可上了选手席,就能摒弃一切杂念,专注地挥洒着横贯整个青春时期的气力,打出最值得的比赛。

    “韩煜,韩煜?”顾月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叫你好几声都没应。”

    韩煜惊醒:“顾……老板?”他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楼梯口发着呆,顿时羞耻得哧溜一下,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顾月白总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看你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韩大神了呢。”

    大神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连后耳根也没守住,一并红成了猴屁股。

    他遇见了顾月白,本身就不怎么发达的语言系统彻底当机,半晌没能支吾出什么客套话来。若是随便换个战队成员,指不定就凑着这话口顺杆说上两句,套个近乎之类的。

    韩煜却说:“嗯……食堂开饭了。”

    “我知道呀,”顾月白没放在心上,她急着去三楼开会,百忙之中能停下来逗逗韩队长,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这会儿蹿上台阶,回眸一笑道,“等我办完事情,菜都凉了,到时候随便叫个外卖得了。”

    韩队长彻底沦陷在这个眼神里,又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要紧物件——尽管夕阳绚烂,可光线还是明亮得过分,张牙舞爪地扑在他大理石般线条明朗的侧颜上,成功地将他的右眼闪瞎了。

    韩煜一摸衣袋,那儿只有个压出的狭长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到遮光眼镜了。

    幸好这缺陷对生活影响不大,只要在背光处多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韩煜闭着眼,凭借自己对脚下这台阶的熟悉程度,摸索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他凭借尚能视物的左眼的校准,将房卡放入槽中,刷开了门。

    如果有人进过韩煜队长的这件屋子的话,很快就能发现,韩煜把自己屋子里的所有外来光源都用窗帘给挡住了,用的是米黄色的厚帘子,显得室内有几分阴郁。他将自己的晚饭放在小厨房里,又勺起一小斛水,将装点室内的绿植们浇上一轮。

    被他抱回来照顾了几个月的长寿竹,竟然也不知不觉蹿到了一米八几的海拔,几乎要同韩煜一样高了,他带着爱怜抚摸那抽长了的青翠竹竿,终于有一种“回来”了的感觉。疏离感从他体内逐渐剥落,血肉飞快堆积起着泛着寒意的躯体,熟悉的环境给了韩煜极大的安全感。

    这世上有一种人很奇怪,他们对自我这个个体没有什么存在的感知力,却很容易将心思寄托在闲情花草上。

    韩煜随手将水斛放在茶几上,他就近坐在了小沙发上,也不开灯,任凭夜幕降临,黑暗将光明驱逐,将室内浸染出了一种亘远悠长的气氛。他的手边有个收音机,在离开基地比赛的日子里,小机器被照料得极好,没有沾染上多少灰尘。

    只是随手一按,清亮的女声就从中飘了出来,将冷寂的室内填得一丝不剩。

    “或许,你所想到的是那些你喜爱的东西。挖深一点,你会发现你不爱它们,你爱的是这种爱恋在你身体里所产生的愉悦感受。你爱的是欲望,不是欲望的对象。”

    韩煜似乎并不在听,他的精神像是被抽离出体内,化为渺远的一道轻烟。这是他最不像是他自己的时刻,只怕换哪个Code战队的队员前来,都会觉得韩煜实在是陌生得可怕——大抵是这些日子里太过劳累,使得韩队终于精神分裂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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