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总今天怎么了?”吃饭的时候,江寓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总觉得季成怪怪的,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他一定会告诉季川吧,他们不一起到书房谈话了吗?

    季川用调羹舀起一口血糯米饭,放到嘴里细细咀嚼,“公司的财务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

    “这样啊,他是需要你的帮忙吗?”江寓又问,他以前可是什么首席财务官来着。

    “嗯,是啊,他需要我的智慧。”季川笑了笑,大言不惭地回答。

    “我现在才发现你还挺自恋的。”江寓白了他一眼,复尔又感叹道,“你们两兄弟的感情可真好,那些电视剧里怎么总是演兄弟阋墙,你争我斗呢?”

    季川喝了一口汤,突然想到当时季成离开他的房间之后又转了回来,他看着他的眼睛,问:“季川,你是不是恨我?”

    他当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这世上如果没有季成的话,季川也就不会存在了。”

    他们两个,到底谁是谁的影子?

    …

    “季川!”

    “……嗯?”

    “你怎么走神了?”她刚才和他好好地说着话呢,季川就突然开了小差,思绪就像是窗外的那只灰猫,一眨眼就跑掉了。

    “不好意思。”季川抱歉地说了一声,收敛了一下飞散的思绪,才沉着声说,“在福利院的时候,是季川选中了我,我才能跟随他们去到美国。”

    江寓有点惊讶。

    “很意外吧,选中我的是他,而不是我的养父母。当时,他们其实选中了一个女孩。”季川慢慢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季成的话,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江寓说。

    “是的。不知道是成为了一个别人眼里的弱智,还是成了浦江里的一缕游魂。”季川吃完了米饭,舀了一碗干贝竹荪鸡汤。

    回忆之门缓缓拉开,老旧的铁门早已生了锈,发出咯吱咯吱的、古铜色的响声。

    那个时候,他刚刚从古岛公园里偷溜回来。

    前几天,他因为在雨中玩乐而发了一场高烧,醒来之后居然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一闭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红色。那红色,鲜亮得扎眼。

    他记不清自己的小伙伴叫什么名字,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伙伴。他只知道他有一本心爱的漫画书,送给他的人叫江寓。老师叫他小川,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怪胎。

    除了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风和日丽,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躲在角落,拿过他珍藏在枕头底下的红色砖块,在水泥地上写他最喜欢的数字,还有做一些有关周围景物的数字题。

    比如福利院有三个秋千架,一个滑滑梯,四间小教室,十二只小木马,八辆扭扭车。

    四个大花盆里开着枝叶数都数不清的铁树,十个小花盆里一共开了十六朵花和八个花骨朵。

    他趴在地上,写着写着,突然看到地上一滩黑影,他的光线被夺走了。

    他抬头,看到一个高傲的小王子,只是他的声音是温柔的、亲和的,“听说你叫季川,是吗?”

    “是的。”他回答完,埋头继续做他的数学题。

    再后来,吃饭的时候,他发现有两个奇怪的外国人在看着他。

    最后,他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在适应了一段美国的生活后,他开始系统地学习英语,在这个过程中,季川的天赋慢慢显现出来,他的记忆路几乎死达到了过目不忘的惊人阶段,所以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学成之后,父母决定把季川送进特殊的学校念书,但被当时的季成竭力阻止,他主张让季川上普通的学校,让他和那些正常的孩子一起学习。

    因为季川除了外在表现在为人处事的缺陷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症状。

    他说希望他能融入人群,过正常男孩的生活。

    …

    “…你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江寓敏锐地捕捉到季川在提起往事时眼里闪过的怅然。

    “当然不怎么样。

    那个时候,我时常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操场上呆望天空。当时我12岁,我已经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我说不清怎么个不同法,可就是知道有所不同。

    我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让我害怕也让我迷惑,就像一道道我解不开的难题,这常常让我心烦意乱。过去,我还时常觉得他们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傻的是我,是我常常做错事。

    所以我总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我被排除在他们的小饭桌之外,常常一个人站在角落吃。游戏分组时我总是最后一个被选上,甚至常常要和老师一起完成。在他们举办一些派对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被邀请。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我还算是客气,后来就可以直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笨蛋’和‘神经病’了。

    记得有一次,有两个女孩在我路过时故意绊了我一跤,我直接摔在地上,把膝盖都磕肿了。第二天,她们过来跟我道歉,并且夸我长得好看,要跟我做朋友。

    为了表达之前的歉意和现在的诚意,他们送了一罐饼干给我。我很开心,当场就打开饼干罐吃了起来。

    当我把饼干送进嘴里,把它咬碎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打开罐子的时候毫不费力,那明显已经被打开过了。只是一切都意识到的太晚了,我被呛得鼻涕眼泪横流,饼干里原本的奶油被换成了芥末,里面还有辣椒籽和小虫子的尸体。

    她们骂我是脏鬼,是东亚的小病鸟,说我得的是可笑的汉堡包症、麻雀症和芦笋症。她们不会和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智障交朋友。

    我去找老师,要她替我讨回公道,要她惩罚那两个女孩的恶作剧,可老师并不会理会我这只黄皮肤的瘦猴子。”

    自始至终,季川的表情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他的语调和缓,叙事平铺直叙,像在讲一个完全与他不想干的故事。

    这个故事中,他是个局外人,而不是亲历者。

    江寓听着他的故事,眼前的饭菜已经味如嚼蜡,那干贝竹荪鸡汤的味道似乎也变成了芥末味,还很辣,里面还有虫子尸体的腐臭味。

    她才刚刚喝了一口,便重重地放下了。

    季川注意到她的动作,“抱歉,是我影响到你的食欲了吗?”

    “不是。”他本身秀色可餐,怎么会影响到她的食欲。

    “好了,我不讲了。”他重新拿起碗。

    “就这样?”江寓还想再听一些他的故事。

    “就这样。”季川说。

    “之后就没有发生什么事了吗?”江寓问。

    “当然不是。”季川说完,成功看到江寓的眼睛发亮,“最后,故事的主人公找到了他唯一爱着的女孩,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江寓措手不及,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悲惨童年中缓过来呢。

    “这是什么表情?对这个结局不满意吗?”季川好笑地问。

    “那倒不是。”江寓说。

    “你可是已经把头发送给我了。虽然我常年接受教育,但我也知道…”季川拿过她的碗,把里面冷掉的汤汁倒进自己的碗里,再重新给她盛了一碗,“在古代的中国,有结发夫妻,恩爱不移的说法。”

    夫妻...

    第一次听他说这两个字,江寓还觉得有点奇怪。

    “江寓,你把头发送给我,是不是愿意嫁我为妻?”他把碗轻轻地放到她的面前。

    “我……”江寓能说,当时气氛太好,她就是一时脑热才拿了剪刀把自己的头发咔嚓一刀吗?

    清醒之后,看到自己一大片参差不齐的头发,她还着实有点后悔。

    冲动不仅是魔鬼,还能使人秃头。

    季川灼热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一分一秒都不愿放开。

    怎么办?

    他这是…在向他求婚吗?

    “…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提结婚是不是还早了点?”她颤颤巍巍地回答,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

    季川把碗里的冷烫一饮而尽,然后靠在了椅背上,把两只手统统藏到了桌子下面。

    在江寓看不到的地方,那两只拳头慢慢握紧。

    江寓看到的季川,还是浅浅笑着的,一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样子。

    他的语调是温柔的,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就像三月里的阳光一样,“江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你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就好。我想要一个答案来让我放心。”

    这还不是那个意思?

    这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只是,他大概目前还不着急结婚,就是想把她这个人先给订下来?

    “我……”她又开始犹豫,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偶然从抽屉里找到的缠绕着的耳机线。

    “是或不是。”季川重复道。

    江寓也学着季川的样子,把碗里刚才他给她盛的汤一饮而尽,“是!”

    她不是那种纠结的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不管会发生什么,目前她确实是愿意嫁给季川的。

    “太好了,江寓。这是我听过最棒的回答。”他的喜悦毫不掩饰,他将他滚烫的心,全都剖开展现在她的眼前。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到季川的心,除了江寓。

    他们早该融为一体的,他们本来就是融为一体的。

    都说女人是男人的第二根肋骨,只是对于季川来说,江寓不是她的肋骨,而是他的命,是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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