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婆十五岁成亲,丈夫比他大两岁,两人婚后十分恩爱,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子嗣,不知道是哪方的问题,但两人从未为这个事情红过脸,别的琐事也没有。她二十二岁那年,丈夫去湘江捞鱼被水淹死。婆婆今年七十九,活活守寡五十七年,哎,太可怜了。”

    “那她还说等丈夫回来?”

    “过完头七,她逢人就说丈夫去很远的地方经商去了,要过很久才会回家。每年还往门上贴喜字,别人问原因,她说她永远是他的新娘,永远等他回来。哎,大家都说她疯了,但她日常生活都没问题,靠着缝缝补补,种一亩青菜过日子。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了。”

    李大石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继续道:“她丈夫是个童生,学问不高,不通诗词韵律,只做了许多白话似的诗句念与她听,你听到那几句是她最喜欢的一首诗。”

    “诗句很凄凉,有整首吗?我想听听。”

    “听了多年我是记住了,全句是这样的:斯人独立,任秦月泼洒,背影如烟;楚雨细下,任湘江微流,心绪轻淹。星眸开,剑眉扬,红粉引动龙泉剑;笔走龙蛇不敢停,怕字字成剑,只记那与史诗无关的明艳。负土筑城,魏巍离骚,煌煌轩辕;掘地千尺,深深天帘,浅浅人间,满江都是青烟。”

    “风轻轻吹动你青色衣衫,如青烟,吹动我心如书柬,如书页,白色铺开,开始下笔建你的庭院。如此少年,冕带飘扬,到我家园。春秋初开,乌蓬小船已经走远,时光半开,挂舱外半掩的天帘;等你半生,终不见星眸剑眉的那脸,我弹着西风,等了一年又一年。”

    “怎么像是以女子的口气写下,柳婆婆自己写的吧?”

    李大石苦笑一下道:“或许是吧,她丈夫教过她读书写字,哎,爱情不是好东西,有时真害人。”说到此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出神。大约半炷香功夫后,见师傅得了空,李大石过去说了这事。

    严镇北沉吟了片刻道:“由她吧,这或许是种解脱。”

    坊正与严镇北商量的对策浓缩成两个字叫“夜行”,就是逃跑啦,带着全坊的人一起跑路。不逃的人脑壳有包,几万正规府军说垮就垮,没上过的战场桂花坊三百多民壮能顶什么用。

    时间紧迫,但不需慌乱,桂花坊地理位置靠近东门,离城门只有两里地不到。

    蛮族人少靠突袭破城后,一时难以掌控全城,至少云梦军还掌握着东门和南门,即便在攻破的西门和北门,还有不少建制完好的军队,在军官的指挥下,缩在坊间巷道殊死抵抗,防守不力丢掉一座大城可是死罪,假如还加上弃城逃跑,事后清算时一批军官的头够砍掉几次的。

    蛮族战力再猛,要一一踏平还需不少时间,历史上破城后局部抵抗一两天或更多时日的案例比比皆是。

    湘州府作为北周朝八个州之一的首府,拥有八十多万人口。东城门现在不是混乱可以形容的,密密麻麻的人挤在一起争着出城,维持秩序的士兵被挤得东倒西歪,人挤人,人踩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被踩的鬼哭狼嚎。

    几乎是城门口有多宽,出城的队伍就有多宽,大家满满当当的塞在一起,反严重迟滞了出城速度。加上各条小巷子陆续走出的人群汇入,出城队伍越发臃肿不堪,人人都怕蛮族兵杀过来,都使出吃奶的劲往前挤。有人鞋子被踩掉了,有人与亲人挤散了,唤爹爹叫奶奶的,一番世界末日的光景。

    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将有十几万人要通过这个门逃生,照这样子堵下去,不要说几个时辰,一天两天都没希望。

    城墙上有个校尉拔出腰刀一喊,一队两百人士兵端着枪跟他下去。

    “排队排队,否则刀枪无眼。”士兵们齐声大喊起来,明晃晃的枪头闪着寒芒朝人群逼了过去,另有一百名军中大汉手执皮鞭,见人就抽,维持秩序的百余士兵也拔出腰刀,威胁挤到跟前的人去排队。士兵杀气腾腾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无数人,大家哭喊着退后,只短短十几分钟,臃肿的人群一下子瘦下一半,慢慢恢复了次序。

    在一片乱糟糟的人流中,突然走来一支整齐的难民队伍……。

    这支队伍清一色汉子打头开路,中间是老幼妇孺,后面有壮汉压阵,前后均有人吹哨提醒大部队位置所在,以防有人被挤散走失。这是桂花坊居民组成的逃亡队伍,在严镇北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的行进。

    天色大亮,太阳照着东门外上百里无遮无拦的平原地带,也照着全天下的一切。

    桂花坊众人走来到一条小河边休息,他们出了城门,没有选择和大部队走,在十五里处的三叉路口选了一条最小的路。一些人选择投靠亲友,现有人数不足一千,武装青壮一百五十多人。到达河边的时候,这片不大的河滩已挤满难民,大家都在喝水休息,起码逃了两个时辰太累了。

    “给,师兄,擦把脸。”严燕萍绞了条沾水的汗巾递给李大石。

    “我也要,师姐,不许偏心。”史可奇怪叫一声。

    “爹爹、师兄都有,就你没有。”严燕萍笑盈盈地看着史可奇,手里还拿着一条汗巾,从左手抛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到左手。

    “我生气了。”

    “你生呀,我看看你生气的样子是个老虎还是狗熊。”

    “哎,算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不生了,你生吧。”

    “好,那换我生……。”说到这,严燕萍突然住嘴,意识到掉进坑里,脸上飞起一丝红晕,打了史可奇一下,恨恨道:“臭师弟,你最坏了,我告诉爹爹去。”

    “别,别,我错了,师姐,看那边有一群男人,哇,还有个美男子。”史可奇指着大路挤挤眼睛说。

    严燕萍没朝他指的方向看,跺了下脚道:“又乱说话,师兄,快来帮我揍师弟。”李大石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挽起袖子,帮一个老人打水去了。

    “好痛,师姐你怎么好端端的打人,真是的,我要被打死了。”史可奇捂着肚子道。

    严燕萍自小习武,不可能一直像个小女人似的,该动手时毫不手软,刚刚她一拳打在史可奇腹部。

    “活该,让你取笑我。”

    “救命啊,痛死我了,我的肠子好像断了,师姐,你怎么可以不理我,我的肠子被你打断了。”

    严燕萍侧身将右手放在耳朵边,像在听什么。

    “师姐,我肝肠寸断……”没等史可奇说完,严燕萍打断道:“断了拿去喂狗,别吵,师弟,好像有人叫救命。”

    “是我喊的好不”史可奇略感无趣的辩解一句,随即一怔,真的有人喊救命,风送过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很快又听不见了。

    这一带比较荒凉,野草丛生,大路上平整的大石缝隙里都钻出不少低矮的杂草。荒凉有时比繁华好,乱世之中躲避兵祸的概率就越高,这也是严镇北选择这条路的原因。

    宽阔的原野中零星点缀着几座房子,方才的求救声像是从其中一所房子传出。

    这几座房子离河边约有三里,两人决定过去看看,先向严镇北报备一声,得到许可后,踏上沿着尺许宽的泥土小路。

    断断续续的救命声清晰起来,像女人的声音,两人循声前行,不多时来到发出声音的房屋旁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出人间修罗场。

    这栋二层民房外有个空坪,上面一半地方染成红色,坪角堆起十几具尸体,这些尸体有老有少,即使衣服染成深红色,仍能分出全是平民服装款式。

    什么人这么残忍?两人感觉胸膛要炸开。

    听到脚步声,屋里走出四个提着朴刀的人,见是两个少年男女,女的如花似玉,原本凶神恶煞的架势顿时放松了许多。有人使个眼色,几个人围住了两人。

    这是一伙溃兵,凌乱的衣甲,松开的绑腿,歪斜的头盔,都无声的表明他们目前的身份。

    “哈哈,运气真好,居然还有美女送上门,喂屋里的兄弟来几个看看,这种货色可不常见。”一兵痞猥琐的笑道,又有三个兵痞披着褂子淫笑着走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这些无辜的百姓是你们杀的吧。”严燕萍故作惊慌的说,见到这些人两人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现在多余的问上一句,无非想确认一下。

    “干什么,美女我想请你吃鸡……”

    异变突起,这个兵痞话没说完就被凌空抽飞。“哇,小娘皮敢尔!”一兵痞举刀劈下。严燕萍一脚踢在他手腕上,余势未衰,再上扬踢中下巴。“咔”的一响,下巴骨已断裂,受此重创,他下意识的呼痛随着嘴巴被碎骨堵住发不出声,喉间嗬嗬作响,嘴角冒出无数血沫。

    那厢史可奇夺过一把朴刀,下手更不留情,劈砍削剁,遇上他的兵痞非死即残。听到外面打斗的响动,屋里又冲出两人,瞬间被史可奇放倒。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九个人,六人死亡,三人重伤晕死过去,这三人只有手脚不时抽搐下以区别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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