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张睿明深入了兆林村,且问到去年的扶贫情况时,村民们都是异口同声的抱怨。

    “那些医生没用,没点用,就是看病,但是又不治病,检查出来有什么用,反正我也治不了。”这位慢性肾衰竭的老人,提到去年东江市第一医院的扶贫工作组时,还是一年怒气,他们宁愿不知道自己身上得了什么病,每天过的还开心一些,结果现在检查出来,真要治疗了,还是要去大医院,哪有那么多钱去治,还不如以前不知道,明天就这样过。

    听到这,张睿明再对比上一期扶贫组所写的新闻时,他感同身受地领略到讽刺与沉重。

    村里领导想要的是,多卖惨,多叫穷,好争取多一点的扶贫资金下来,而乡里干部希望的是,比去年的贫苦状况有好转,能让乡里在年终的扶贫情况这一项成绩中,拿一份漂亮的成绩单,为自己的仕途博一条好前程,而扶贫工作组为的是年底有成绩,能够接受纪委和组织的检查,也好交差。

    而村里每一户居民的诉求也不相同,这小小的兆林村,扶贫工作如此复杂,可想而知,全国的农村工作有多难做。

    张睿明这组调研工作做完后,他来到张靓负责的妇女组这边,看看她这边的情形,却意外发现三组村民组,对扶贫工作的要求方向完全不同,可以说是极端分化。

    妇女组大多是年轻人,留守妇女居多,家里很多人都在外地打工,她们的诉求更多是与宅基地和补贴有关,至于水的事,她们似乎没那么关心。

    “灾后补贴的时候,别人都10亩地补偿了1000元,我19亩才补贴1200元吧,还有最重要的。我还没有房子,我希望村里能帮我地找点批下来。”妇女组有一位村里的妇女,她在抱怨这些的时候,根本没有正视扶贫组员,她偏过头,眼睛看往右前方,那是条大路,通向山上。

    张睿明听到一半,就明白她的主要诉求了,但是这妇女户口虽然迁进来了,她是寡妇,丈夫死之前就把唯一的宅基地给卖了,不管是根据当地的村约乡规,还是相关法律,她都没办法再批下宅基地,但她不管,为此闹了无数次,今天有抓住扶贫组来讲这事。

    张睿明叹了口气,短短一天,就又这么多问题,每组的诉求还不一样,分歧之大超乎想象,估计这次扶贫想好点交差,那真的难了。

    三组的极端分化,还表现在对村史的回忆上。这次有一个填报表需要村民描摹出村里20年间发生过的重大事项,并标出时间节点。其中妇女组对本村大事记记得尤为详细,且提到了另外两组,并没有提到的鸡瘟,对此,村长否认了这一说法,认为是个人养殖不当造成的大面积死亡。

    惹得村里的养鸡大户周南,冲过来把提到这事的妇女臭骂了一顿,说她是泼脏水、下黑手,嫉妒周南的生意越做越大,想抹黑他肉鸡的销量。

    “根本不是鸡瘟!”兆林村养鸡大户巩耀武大声向扶贫组表态。几年前,周南就开始在兆林村进行土鸡放养,至今已有五六年了。他的兆恒生态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也是扶贫组生计保护项目试点之一。

    巩耀算半个当地人,镇守兆林村已有20个年头了。以前种药材,04年开始苗木繁育,13年转行养鸡。他在兆林村算是最有钱的人,此时财大气粗的他,指着妇女组的众人发了狠话。

    “谁要是影响他生意!他和谁就没完!”

    眼看就要再次炒起来,在众人制止下,这个小问题,马上跳了过去。

    鸡瘟到底存不存在?现在已经很难查清,也没有太大意义,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填报表上的一环,居然都引得村里人大动干戈,仅仅因为担心自己的产业传出不好的历史。

    “分成这样子三组,其实也是为了更能得到真相。”张睿明对组员说道,其实早已预测到会有这些混乱的情景,这是为了接近真相,没办法的办法,他理解陈捷。

    而张靓偷偷和张睿明说,刚刚周南偷偷塞钱给她,要她们扶贫组帮忙申请绿色认证,被张靓狠狠的拒绝了。

    与兆林村接受调研的村民们不一样,周南自己有车,微鼓的腹部围着保丽卡的皮带,笑起来有点像县里领导,志愿者这次过来,巩耀武从头到尾参与了项目,陪同了全程,不停跟在后面散水散烟,十分客气。

    “希望自己能得到政府国家的关心,我其实,这个,鸡的销路不太好。”谈及到鸡,周南面露难色。

    男县四面环山,路几乎都是为盘山公路,周边远离村庄,可以说都是穷乡僻壤,去年张睿明撞见的那起拐卖儿童案,他还记忆犹新,这连绵的周山山脉,给物流运输横添不少阻碍,导致外销是个最大的问题之二,仅此于水利问题,而周南养的是土鸡,鸡的品种偏中高端,当地人不会消费,内销也根本没人买,因为这些原因,周南的土鸡偶尔销售给男县的餐馆——当地名菜,男县烧鸡公,成了最大的需求商。

    周南的鸡舍建在山上,一共八个,从山下抬头望去,占据着兆林好些个小山头。实地考察中,周南一说起他的土鸡,唾沫横飞,他这个全是“走地鸡”,一个周期下来,只喂纯苞谷,在地上、山里要足足跑满半年,百分百保证鸡肉的品质。

    周南说道这里时,神秘兮兮的对着扶贫组组员说道:“外面那种肯德基、麦当劳那些,都是30天出栏的速生白羽鸡,那种白羽鸡长得很飞快,站不起来,动不了,简直是怪物,根本吃不得。”

    张睿明笑道:“哦,这我倒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夸张?”

    “那当然了,领导,而且,外面那些无良商贩,还在鸡出售前还要灌一批沙子增重,毫无诚信。”周南昂起头,气势鼓鼓,一副土老板特有的骄傲神情说道:“反正我不干这事。”

    他请的养鸡工人,一个人一个月给1800元。“当地困难户,有时也请他们过来帮忙,一天给80,这已经算是很多的了。”周南坦言,去年扶贫组就找上他,提供养鸡贷款基金,让他带动村里的贫困户,基金贷款两年内无息归还。然而现状是完全不是之前想的那样,周南有自己的难处:“鸡棚花了50多万,政府补贴13多万,养鸡折损率是8%,现在还是亏损状态的,领导,还让我来带动人,我自己都快养不活自己了。”

    在此之前,县畜牧局的培训课上,畜牧局请来了农业专家,为村里讲解养鸡技术培训班:如何让科学管理鸡舍,实施防疫,开拓笑了,周南听地很认真。

    对比去年扶贫工作检查表的相关材料,张睿明他们这批的扶贫工作组,还要对去年的扶贫试点工程进行验收评价,一一对周南的土鸡养殖社各项指标进行打分。扶贫组众筹项目中心的一名项目专员指出周南的一个问题,药品不应该放在仓库,需要特殊隔离时。

    周南回答的非常迅速:“好,马上处理。”

    张睿明看着这带着乡干部气息的土老板,神情专注,专心于自己的事业,让他又燃起一点对这次扶贫工作的信心。

    之前见塞钱给张靓没成功,周南又把张睿明拉到一边。

    “领导,我就是想要申报绿色认证,看看销路会不会好一些。”周南说这话时,自动缩头缩首,看起来非常卑微。

    交谈过程里,即使怀有痛点和包袱,张睿明明显能察觉周南思路清晰,意识开明。相较于其他的兆林村村民,一心一意沿袭传统的生产方式,只想在兆林村搞种植,在水利环境这么差的情况下,又有地形地质不利,多发天灾等因素的影响下,完全依赖于单一的农业生产,那基本就是一条死路,而要改变兆林村贫困现状,依托土鸡养殖业的发展,也许是一条还稍有机会的明路。

    张睿明打定主意,准备好晚上开会时的讲话内容。

    到晚上开会时,陈捷先将整个兆林村的基本情况介绍了一下:这村总共是200多村民,老人妇女为主,而这里生活的当地村民,全部以务农为主,他们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只有十几人,完全不像一般的农村,而且出去打工的都打不长久,因为觉得离孩子太远不好,家里还有老人,走不开,就回来了。但出去不回来的也有,少。在家乡,他们的全部收入,只来源于种田。

    陈捷说到这,还提出一个问题:“对了,我还发现一个情况哦,我在这两天了,还没见到几个小孩,怎么这里没什么儿童吗?”

    今天负责妇女组调研的张靓,此时默默说道:“我问过了,这里总共在村里的,只有13个小孩,1个老师,学校就是一个以前的猪圈,这个老师,我前面也和她聊了一下,她是属于特岗教师,而且是特岗教师里最难的一个,被分配到兆林这穷山坳里来,她说明年也一定要走,即使编制不要了,也必须走,这里实在呆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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