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宋二郎看腿的那大夫,一听去县衙看诊,抱着药箱屁颠赶来,拿出看家本领,药用最好,正骨无比仔细。诊毕,老大夫说:“顶多半个月,这腿就能动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宋海棠压根不信,提醒老大夫:“你昨天还说要一个月呢。”

    老大夫说:“我换了药方,现在的药比先头的贵两倍。你们现在住县衙,省了一个月的房租钱,拿来买药,也差不多了多少。半个月能动了,但是下地走动,还要养伤三个月,能养半年,最好不过。”

    贵两倍,岂不是将第二批柿饼的钱也要走了?那可是她手里最后的余粮啊!

    如此说来,不管什么年代生大病,都等于要命。

    不治,要命;治,要钱,等于要命。

    宋海棠决定去找顾遥谈谈。先前,她是搭把手做饭,顾家提供住所,还管父女俩一日三餐,很是地道。这会儿,她手中银钱不凑手,又全接了顾家的一日三餐,要个几百钱的工钱,不过分。过分也只能当不过分,谁叫她没钱呢,谁叫她还要养妹妹呢。

    前院,寒香却说:“姑娘跟老爷、孟三爷去稻田了,还不带我。”

    “阮家庄的稻子下田半个月了,他们这会儿去稻田做什么?”

    原本郁闷的寒香,叫她逗乐,因道:“不是那个稻田呢。我说的稻田,是县衙东北的那条河,从海子河出来的水,连着前头的太液池。”

    “去玩了?还没带你?”

    寒香点点头,复又郁闷起来。

    这两日寒香没少帮自己,宋海棠心存感激,见她不开心,便劝道:“那你轻巧一会儿,不是正好?怎还皱眉了呢?我家大姐比你还小一点,我家去时和大姐提了你,大姐很羡慕你呢。她啊,这会儿和我娘做帕子,不敢停手。因为一停下来,不几日就要挨饿。”

    本性简单的寒香,便道:“叫你姐姐来顾家做活,这样就不挨饿了。我还能教她女工,做帕子挣不了几个钱的。先前姑娘去了凤城,又没琴姨娘的时候,我很闲,每个月单凭女工,就能攒一两银子。要不是我懒,一个月挣二两不在话下。”

    “哪个铺子收这么贵的绣活?是大件么?”

    “不是大件,无非香囊荷包一类的。”

    宋海棠不信,寒香就把姚记第七号铺的位置告诉了她,叫她自己问去。

    实在太穷,宋海棠道谢后,果真去问了。徒步走了三、四里地,找到了那铺子,宋海棠奉上寒香做的香囊,问:“这样的活计,多少钱收?”

    活计见宋海棠面熟,见自家掌柜虽露笑却带着漫不经心,忙提醒他:“掌柜的,这姑娘就是前两日卖柿饼的。”

    搭上贵人的那位。

    不必他说完,掌柜会意,接过香囊认真地看了半晌,道:“材料店里领,保证这样的针线,一只六十文。”

    掌柜自认为给了个极为公道的价格,而不是寒香先头说的一百文。宋海棠不是真孩子,想了想,问那掌柜:“这样的针线,在什么情况下,给的价比这个高?”

    掌柜隔着长案,笑了,道:“你这丫头上道。其实也没什么,能和上头说上话,保铺子安稳,自然就能高一些。不过,别的铺子或许需要,我们姚记不需要了。我们家七姑娘,叫知府夫人认作义女了。以后啊,知府是姚记的靠山。”

    所以,即使知道了宋海棠和顾知县那边有关系,他们姚记会当她是好客,但不可能像过去那般,敬着。

    “那恭喜了。”宋海棠道贺毕,又一脸惋惜道,“如此说来,我没这命了。”

    掌柜诚心道:“如果有绣件,我们七号铺绝对是你首选,童叟无欺。我们七号铺,是七姑娘主官的。”

    闻言,才劝过寒香的宋海棠,也快自闭了。

    一样是女子,怎就她自己这么苦逼呢?

    稻田。

    稻田长约三里,二、三十丈宽。临时出门,顾遥没有合适男装,穿着水蓝裙、袄,与湖天一色,是绿地上跳动的精灵,沈从君一眼就看到了她,含笑点了点头。

    同样是短打长裤的少年堆里,沈从君却不那么抢眼了。顾遥依旧认出了他,看见了他的笑,当即回了甜甜一笑。

    视线被郑智挡住。

    顾遥嘴角未改,眉眼从弯到直,甜笑换作假笑,称声“郑三爷”,不甚恭敬地挑衅:“你不下水?学我们姑娘家不成?”

    郑智这两年的确长进很多,还学了何谓蛇打七寸。

    他转身,直面顾知县,建议:“顾大人,虽清了人,守卫不足,外人若是花点心思,溜进来却也不难。顾妹妹到底是姑娘家,留在这里,到底不安全。”

    顾知县深以为然。

    闺女已经九岁了,是大姑娘了。满河岸的少年,本就叫他很不开心,再闻这话,便吩咐顾西:“送姑娘回去。”

    顾遥忍了又忍,应是,却又道:“郑三,借一步说话。”

    见闺女恼上郑智,顾知县立即道:“遥遥不可无礼,郑三爷是为了你好!”

    “爹,到底我是你闺女,还是他是闺女?同他说句话而已,我还能怎么着他?”

    “顾大人稍安,无妨。”

    郑智都不反对了,顾知县不再坚持。顾遥领头,走了约莫十丈,停下,回首问郑智:“你不喜欢沈从君?”

    郑智不答,反问:“臭丫头你呢,喜欢沈从君?你眼睛怎么看的,他那般村,跟小爷比,歪瓜裂枣一个。”

    “他村,我丑,丑则丑,村则村,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顾遥迅速念出了和袁方一并念过的曲儿,略改动一下,捡记下的部分,还嘴。

    “我几时说你丑了?臭丫头!”郑智皱眉,忽而明白顾遥误会,因道,“是自大加一点的臭,不是丑。我听闻,你同孟十一说,沈从君和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既如此,你怎还老和他一道说话?”

    顾遥笑了笑,郑智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笑你啊。我是七品知县的庶女,沈从君是总旗的儿子,我和他,本就是一层面的人。”

    “你不是!你是坐我下首的人!”

    “那是孟爷爷给的,不是我本身所在的位置。”

    郑智叫她气笑了,说:“我的位置,还是我爹、我大哥给的呢,那就不是我本身所出位置了?你已是保定候认下的孙女,就和我们一层。”

    顾遥也恼,指着不远处的顾知县,道:“一层?一层我爹这么敬着你?一层你能做我们家的坐上宾?一层路夫人会瞧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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