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闺女手指自己,怒气冲冲;见郑智目视自己,眸光似冰,顾知县不恼反笑。

    顾西觉得并不好笑,袖着手,问:“老爷笑什么?”

    “我们小时候也这般,日日争,时时闹,烟如和沈盘两个闹得最凶。他们俩会因为谁多吃了一块米糕,谁少写了几个字,争上数个时辰,不用旁个劝,又和好如初。”

    顾知县缓缓地诉说着往事,顾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扶着人,被顾知县推开,顾知县道:“我好得很,只忽然想通了。他们俩,真的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我,坏了两人的情分。可看着遥遥,我,不后悔。”

    顾西不甚赞同:“老爷没错。他们俩的缘分,是天定的。是沈盘自己要去辽东,杳无音信,也是烟如自己点头,您才纳了她。”

    顾知县摇了摇头,却不再分辨,问顾西:“他俩个吵什么?你听得见吗?”

    顾西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大抵是说,身份问题。五姑娘认为她是庶出,比不过郑三爷、孟十一爷几个。郑三爷偏认为五姑娘已是孟侯爷的干孙女,就和他们一样。五姑娘,和老爷小时候很像,有些自卑。”

    也就跟了顾知县三十年的顾西,才敢说这话。

    顾知县十八岁中的秀才,院试第二名。二十岁乡试落榜,二十三岁乡试中举,虽是挂了末榜,那也是赫赫有名了。这样的青年才俊,却是自卑的,说出去,哪个信?

    但,顾知县就是自卑的。

    他取得秀才功名那年,太康的头名却是,小他两岁的堂弟,顾家三爷顾佐,如今的御史顾礼卿;他二十岁乡试落榜那年,顾佐没考;二十三岁成为举人那年,顾佐又是头名,河南一省的解元。而他,第二次参加乡试,终于傍上有名,倒数第三。

    他的自卑,到达了极限。

    偏这时,顾知县得知了姐姐嫁人真相。原来,他和母亲、姐姐,本就比别人矮一层。很多事,不是他们争,就能争来的。

    比如科举。

    秀才、举人,他一路挑灯夜战,日日苦读才得来的。堂弟呢,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读书,按时练剑……就那么轻轻松松地,连续拿了第一。

    再读下去,不过是给堂弟继续做陪衬罢了。

    我是平凡人,那么,我就走平凡人的路,顾知县告诉自己。于是,他放弃了科举之路,选择入仕。不求高官厚禄,只愿平淡安稳过完一生。

    “你错了,我们父女,不是自卑,是自知。”

    说完,顾知县大跨步走到两个年轻人面前,对郑智道:“多谢郑三爷抬爱。只是,小女确实只是七品知县的庶女,不是侯府千金。”

    郑智这会儿到底年纪不大,还处于贪图玩乐懵懂未至之际。他只是觉得和顾遥斗嘴,很有意思,才会靠近顾遥,对顾遥勉强忍让一两分。但对顾知县,抱歉,你就是个知县。

    “按顾大人说的,她只是个七品知县的庶女,我叫她陪我,她就得陪。”

    “小女已九岁,郑三爷十岁有余,这不合规矩。”

    郑智冷笑,道:“规矩你说的不算。我大哥没说这不合规,便说明合规矩。”

    说完,郑智高声唤道:“青山。”

    绿衣的少年从天而降。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一张娃娃脸,肤色略黑,和树干类似。又穿了身和树叶一样颜色的衣服,不仔细,还真发现不了他的人。少年脸上挂着笑,露出俩酒窝,很是可爱。

    偏这般可爱的少年,却叫顾西如临大敌。青山察觉到他的惧意,咧了咧嘴,酒窝更深了。

    “笑得丑死了。”郑智一句,少年立即收笑,更丑了。郑智不管他,指着顾遥吩咐,“按她身高找套衣裳,再派人叫她击鼓,让她做我船上的击鼓人。”

    顾遥的小嘴张成O字。

    我都被爹罚回家了,还能有好事?不是在生气恼我吗?怎叫我上船了?郑智生气的方式就是对人更好?能玩水很好啊,可是,沈从君那边怎么弄?顾遥有些犹豫。

    沈从君不会水。

    郑智原本待沈从君,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种。现在俩人不仅重新相遇,还是在郑智的地盘上,那还不是任由郑智欺负?又在湖面上,郑智只要开个玩笑,一浆将沈从君拍入水,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她担心自己和沈从君打的那个招呼害了沈从君,才准备在离开前,和郑智解释一二。哪知自己莫名其妙地,就不愿意听沈从君不好,火气没控制住,惹得郑智连带把自己也恼上了……

    哎呦,傻了,能登船,看住郑智,沈从君还能有什么事?顾遥想明白,连忙拉住顾知县,一改先前怒容,像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一脸希冀问郑智:“我还没划过船呢,你真能找人教我划船?”

    “不能。”

    “不能。”

    两道拒绝的声音,郑智和青山各占一道。郑智纯粹是不想叫顾遥开心,你惹了我,你也甭想好过的意思。哪知青山也拒绝,这让他很不开心。

    “我跟她说不能可以,你怎能跟说呢?”郑智质问小厮。

    青山最是惜命,立即机智地回道:“三爷,顾姑娘娇俏可人,做龙总,哪个舍得?今日这些人我瞧了,都比三爷大,不适合与三爷一桨。叫顾姑娘,同三爷一桨,可好?”

    “跟她一桨,小爷我不得累死?”郑智轻哼,熟悉他的青山,却知他这是允了,忙示意顾遥跟着自己走。

    顾遥看向顾知县,顾知县扶额。

    这事,怎就这样了呢?闺女怎就要和一帮小子划船了呢不是在生气恼我吗?怎叫我上船了?郑三爷这般呢!老奴看姑娘很想下水,到底也没大几岁,也不碍的,又有您看着,您就应了吧!”

    “我应什么啊!遥遥这么小,哪来的力气划船?”

    顾遥赶紧道:“我有的!爹爹,叫我试试,划不动我就下来,总要试试,我才能死心。”

    总要试试,才能死心。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想的,这般念叨的。顾知县想起母亲的做法,宽容地笑了笑,道了个好。

    顾遥立即雀跃地跟着青山往休息室跑,跑出没几步,又停下来,回首,咧嘴,露出还有四颗牙缝的豁牙子,对郑智道:“郑三,等我啊,我很快就能学会!”

    听出她的欢乐,郑智心中的不开心,消失无踪。才十来岁的少年,知道了什么叫无奈。郑智轻叹,和顾知县说了声,摇着头去找孟瑄。

    多了个顾遥,这分组,难免要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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