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得知华歆的定题也是“雪”之前,叶真衣和陈涉“童年的雪”本来已经有了雏形。

    那是一款白色的、冰凉而清冽的雪。

    前调用淡淡的西瓜和青瓜的香甜,来增加湿爽的冷意;而天芥草和茉莉的白色清幽,以及谷物和植物混合揉搓的颗粒感,又让那香味有一种异常干净的轻盈淡雅。

    明明是很不错的香。

    至少就叶真衣个人来说,她很喜欢这瓶“童年的雪”。

    在这瓶香里,不仅有着陈涉“水墨画”风格的一贯的缥缈,还在她的提议下,加持了几分从吴安琪那里学来的冷艳高级感和华洛风格的一贯留白意味。

    可惜,自打知道华洛的主题也是“雪”,陈涉就开始坚称他们的这款香不够好,一定要全部推倒重做。

    叶真衣说实话不太明白陈涉的坚持。

    但作为后辈,她还是选择相信陈涉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调香师的职业判断。

    复赛的剩余时间并不多,一切推翻重头来过压力非常大。叶真衣和陈涉回到了研香的第一步重新确定研制方向,一起商量了一整天,从“雪”这个主题一直延伸到整个“冬”,再延伸到了冬天的各种意向,比如雪松、比如忍冬、比如愈创木和干草……

    “不行,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最终还是被陈涉全盘否定,一直到深夜,他才叹了口气“天色已经很晚了,你们也累了,先回家明天再来吧。”

    ……

    “陈涉学长真的很严格,明明在我看来,我们的‘雪’已经很好了。”

    那寝室的星空下,叶真衣揉着酸痛的肩膀。

    “之前的那瓶香,是那么干净又单纯、很利落又柔和的味道……真的已经是雪的极致了,我不明白学长到底认为哪里不行。就算华歆也做同一主题,我们也未必会输啊?”

    “其实,我和利扬天学长私底下,也都觉得那瓶香真的很完美了,”夏浮生绕到叶真衣身后,接手帮她捏着肩膀,“利扬天学长他他他还说,其实根本就没有问题,一切都是陈涉学长的心理问题。”

    “咳,当然,这这这也是利扬天偷偷跟我说他的,他说啊,你们的香其实本来就没问题的,只不过陈涉学长心思太过细了,从以前开始就这样,一遇到有压力事情心态就、就特容易崩。”

    叶真衣沉吟了片刻。

    夏浮生“不、不然啊,我还是明天和利扬天一起帮你劝劝陈涉学长吧?就你们现在这瓶香参赛,打败华歆应该没问题的。”

    叶真衣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虽然,我也没觉得这瓶‘童年的雪’有什么问题……但既然陈涉学长说不行,肯定有学长的道理。”

    “既然选择和学长一起调香,我们……当然还是应该更加相信学长的判断才行。”

    ……

    第二天,叶真衣和陈涉两人都一早全部有课,众人集合的时候已经中午时分。

    利扬天打开顶楼的调香房门,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咦,怎么回事,谁来过?”

    房间玻璃桌面上有些凌乱,垃圾桶里也堆了调香纸和零食袋,还有喝完的咖啡杯,大咧咧留在飘窗上。

    “这个房间虽然比较私密,但既然能借给我们用,肯定也能借给别人用。”他沉吟,“嗯,应该是上午借用这里的人刚走,负责清扫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打扫,没事儿,我们坐一下稍等,应该马上就会过来清理了。”

    夏浮生大长腿走得快,正打算在沙发的一角坐下,一眼看到角落里正静静躺着一只带金属尖刺的红色的蝴蝶结奢侈品包包,拎了起来。

    “哎?这这这是什么?女孩子的包包?”

    利扬天“哇,是哪位美女这么丢三落四,包都没带走?”

    夏浮生翻过来、倒过去看了一下那包“不是真衣的。”

    确实不是叶真衣的,但那包确实又莫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还有一瓶香水!”叶真衣那边眼尖,一把从桌上拿起一个盖好的小瓶子,“好像也忘记带走了呢。都没有标签哎,也不知道是什么香?”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顺手就从依旧凌乱的桌上拾起一张崭新的试香纸。

    旁边利扬天看到了“哇,真的假的,至于吗?你天天在图书馆里试各种香水还不够头晕的啊?别人随便丢掉的东西你都要试一下?”

    叶真衣傻笑“哎呀,都已经拿到手里了就是缘分嘛,说不定是什么不错的香呢?”

    “那说不定是什么黑暗失败作,打开熏死你呢?”利扬天跟她杠,“叶真衣,哎,你可是淑女啊,又不是狗子哪儿都要闻闻!就好奇心那么强的吗?小夏你也别瞪我,我又不是说她坏话——就,正常情况下地上捡的东西能吃吗?不能吧?那正常情况下随手捡的香也不能闻啊!你的女人你管管啊!”

    里面正闹着,玻璃门突然从外头被推开,一个女孩闯进来。

    短发,稍有些又凶又媚的吊梢杏眼,不是别人,赫然是华歆的女朋友高云碧!

    “哎,什么,你们怎么在这?”她看到里面的几个人也吃了一惊,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飞速锁定夏浮生手里的包包,冲上去一把抢回,还大大地哼了一声。

    “真是讨厌,谁让你碰我包包的?还有谁让你们进来的?这学校也真是的,这间房间难道不是华歆专属的吗,怎么会一声不说就让阿猫阿狗的也进来啊?!”

    利扬天“哎我说大小姐,你说谁是阿猫阿狗呢?”

    高云碧白了她一眼,颇有敌意地瞪着站得离她最近的叶真衣“要我说啊,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们是赢不过华歆的。听说了吗?华歆上一支香水总销量已经破葳芳记录了,今年的‘国内十佳’奖项势在必得。和华歆做对手,你们也真是想不开,就等着到赛场上被碾压吧~”

    她说完,拎起包就一扭一扭走了。

    利扬天“这个女的从以前开始就好烦啊啊啊,华歆的未婚妻呵呵,简直拉低葳芳和华歆的水准,要不是个丫头我早揍她了!唉,和这种女的比起来,果然我们真衣要可爱多了,呃,真衣?”

    “真衣,小真衣,”他修长的手指在叶真衣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傻了?”

    叶真衣缓缓回过神来,表情和动作却都有些僵。

    她没有怎么理利扬天,而是用目光急急地寻到了陈涉,有些语无伦次地,略微颤抖地把手中的那张刚刚染湿的试香纸递给他。

    “学长,这个香……”

    ……

    被留在桌上的这瓶香,竟是一瓶清冽的雪香。

    有种未完全完成的感觉,但那不重要。

    在把浸透了香味的试香纸贴近鼻尖的一瞬间,清冽的气息已经一把将叶真衣拉去了一条落雪无人的街道。淡淡的薄荷香,令整个头脑异常清晰。四周寂静、风很刺骨,天上是无言的星空和冷月,路边的青砖都弥散出清苦的寒凉。

    周围有种古旧感,仿佛民国遗影的街道。氤氲着一丝淡淡的香粉气,似乎转角就是灯红酒绿的世间烟火。

    叶真衣呆呆站在那里,耳边隐约一首留声机的老歌悠悠地传来,始终远远的,来自繁华万千之处又哀怨深深、悲伤不复。

    ……

    在她身边,陈涉试过那香后,骨节分明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天芥菜、茉莉、檀香和淡淡的鸢尾,这瓶香……和他们的雪香,用的原料明明是那么的异曲同工。可与他们那暖阳下纯白干净的雪相比,这瓶香的气息,却是在缓缓述说着一个幽深古旧的故事。

    寒冷的冬夜,就连呼出一口气,都带有淡淡的辛辣回味。满是皑皑白雪的青石街道上没有人,只有蓦然回首一盏风灯,橘黄色的,摇摇曳曳,深厚沉静,是寒冬里唯一的一丝暖意。

    陈涉回过头,看着那盏灯。

    百转千回,无数遥远的气息姗姗来迟,又从四面八方入侵过来。他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脂粉香,和街角的烟火气,想一个意犹未尽的故事,苦而不涩、甜而不腻,让人欲罢不能地蛊惑。

    “这才是……雪。”陈涉垂眸,喃喃道。

    “这才是真正的雪,是我想做的那种雪香。呵,奇怪了,明明和我们的元素很像的……”

    很像,真的非常像。

    能够构成‘雪’这种意向的想起元素,无非颠来倒去也就那几种组合,因而眼前这瓶香的选材,其实几乎可以说和他们的‘童年的雪’像到令人发指!

    但明明那么像,做出来的成品,却比他们的好好太多。

    真的好太多了!

    “陈涉!你没事吧?”

    陈涉的身子摇摇晃晃,碰到桌子上弄倒了一半的东西,好在利扬天眼明手快把他扶住。

    “我没事。但是……我们做的东西,太幼稚了,跟华歆……根本就没办法比,差太多了。”

    叶真衣此刻也认为,这瓶香,应该就是这次复赛华歆没有做完的作品。

    毕竟,他跟高云碧是绑定一组的。而高云碧的包包会落在这里,很大程度上就说明……之前在这个玻璃房里面调香的人,就是华歆。

    也是在这一刻,叶真衣终于彻底理解,为什么她认为“不错”的作品,会被陈涉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

    确实应该否定啊。

    他们“童年的雪”做得是可爱、是纯净,一如一捧温柔的雪。可那样洁白晶莹的雪和这种沉淀过、沾有油墨故事的寒冬香氛比起来,根本就……无法相比。

    利扬天“不是吧?”

    他看看陈涉,再看看同样脸色苍白的叶真衣,抓起他们放下的试香纸。

    “哪有差很多,我觉得还好啦!小夏你不信你试试,你说对不对,你是不是觉得根本就差不多……哎,陈涉,陈涉?你去哪?”

    “压呀,”利扬天“啧”了一声,眉头紧皱,“糟糕了。我去追他,但是,不太妙。”

    他话没说清楚,就走了。

    当晚,叶真衣再试着联络陈涉,却无论如何也联络不上了。

    ……

    隔日,二年级的教室门口,利扬天气势汹汹摔门超大声“华歆呢?叫他给我出来!”

    “抄我们的创意,故意撞我们的比赛主题,这人就是故意的,简直卑鄙无耻!”

    里面的同班同学被吵得头大,只能跑出来劝“哎呀利扬天你消消气,华歆真的不在。他今天请假了,没来上课。”

    “是,他是能躲起来,故意撞我们的主题还好意思来挑衅,反正学校都是他家开的想内定第一直接回家说啊,背后耍什么阴招有意思吗?”

    同班同学“呃,那什么……你冲我吼也没用啊?”

    利扬天明知如此,仍然很不爽,踹了几脚教室门,一把砸在门框上。

    叶真衣“利扬天学长,你手受伤了。”

    利扬天“你怎么在这?”

    “陈涉学长一直没有接我的电话,我有点担心,所以来教室看看。”

    利扬天想了想“你跟我来。”

    利扬天的车子在学校停车场,叶真衣上了车,利扬天拿出根烟,刚要点,想想又算了。

    “你们是调香师,闻到烟味不好。”

    “……”

    “我啊,从小跟陈涉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要论才华,陈涉真的不比华家的那两兄弟差,但从小就很内向胆小,关键时候从来都没有自信,就是因为这样,才在重要比赛上一直得不到任何奖项。”

    “华歆就是抓住了他这一点,唉!”他说着,发动了车子。

    叶真衣“学长我们去哪儿?”

    “去陈涉家找他。”

    利扬天这么说着,车子开到快校门的地方,却又打了个圈兜回来。

    “学长?”

    “去接小夏,”利扬天叹道,“别待会儿他怪我把他的人拐走了,我就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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