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春堂陈宅,高大漂亮精致装修的厅堂与回转楼梯,家里的气氛却凝结如冰。

    “砰砰砰”卧室房门一直响,陈涉无奈用被子蒙住头。

    “陈涉!你几天不吃不喝的,这又是想闹什么?”

    一个女人闯了进来,她一身旗袍盘着卷发,虽然人到中年却打扮得相当精致漂亮,只可惜峨眉紧皱,导致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狰狞。

    她噔噔走过来,一手端着果盘,一手则伸出涂着红蔻的手指用力拽床上的被子“你,起来。给我起来,别成天半死不活的!”

    陈涉叹了口气“妈,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我才问你想怎么样呢!”陈母眼睛红红,“砰”地一声将手中端着呈放切好水果的盘子摔在柜子上,随着稀里哗啦的噪音,门外传来陈父冷厉声的咆哮

    “不吃别管他!这种废物样样比不过别人,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饿死算了!”

    陈涉苦笑了一声。

    转头看,关上心,着窗外树影翠浓一言不发。

    门外凶恶的男声却好像不肯放过他。脚步声由远及近,他闯了进来,看都不看陈涉一眼,只训斥那女人“还愣着干什么?出来别管他!”

    “让他在这犯病矫情,不听话好好在家准备国际大赛,非要去学校交些不三不四话的‘朋友’。成天遇到事情就往家里躲,我们画春堂将来非栽在这个没用的东西手里,你就看着吧!”

    “呜……”陈母似乎委屈,小小抽泣了几声,男人则哼哼冷笑“你哭什么哭?还不都怨你!当年让你多生几个你不听,要是当初给这小子多生几个弟弟妹妹,里面总有一个两个能比华家的强吧的?至少不会所有人都那么没用!”

    门终于“啪”地又关上了。

    嘈杂声、吵闹声、哭泣声远去。

    陈涉苦笑,眼神晦暗,就这么坐在床上。

    一阵风吹过,窗外白色紫藤簌簌落下,好像雪花。

    忽然,风过影动,他看到一个人影,正确的说应该是两个人影。

    陈涉整个愣住了。

    窗外,利扬天和夏浮生小小声“嗨~”

    陈涉“你们怎么……这可是三楼!”

    叶真衣“还有我。”

    陈涉大惊“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那三个人笑眯眯“当然是翻墙,再加上爬房子啊。”

    ……

    “抱歉,我这幅样子,实在太丢脸了。”

    陈涉有些尴尬,赶紧在睡衣外面披了件长外衣。

    他的房间异常整洁,除了床上的被子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是凌乱的。正确来说,或许不凌乱的原因是根本就“没有东西”。

    桌面和床头柜上全部空荡荡的,除了台灯之外连件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墙上也没用任何装饰画和挂件,白惨惨的,简直不像是人类居住的房间。

    “啊……”

    好在,占了一面墙的玻璃书柜里,隔着毛边玻璃隐约可以看到里面陈列着不少香水瓶。叶真衣呆呆看着,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学长,这里面好像是小红莓的初代‘无花果’耶。”

    陈涉“是。是几年前在英国古董交易行碰巧收到的。”

    “哇,我可以看一看吗?”

    陈涉点点头,那女孩就一脸开心地打开书架的门看香水去了。

    陈涉则转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小声埋怨利扬天“你一个人过来就好了,怎么还带他们……还带女孩子来?”

    利扬天耸耸肩“不是联系不上你嘛。她担心,非要来我有什么办法?”

    陈涉一时无言。

    等泡好了茶,叶真衣仍旧在书架边认真看香。陈涉学长的书架上……好多难得一见的名贵古董香。真的很多在学校图书馆里都难得一见,看得她一脸羡慕。

    “真衣,我很抱歉。”

    陈涉走过去,轻声道。

    “之前确实答应过你,要一起把比赛进行到最后的……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做这个香去了,对不起,真衣。”

    “我也知道我这样很没用,你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呵,所以才会躲在家里连电话都不敢接,真的抱歉啊。”

    “学长,”叶真衣看着他,“你不想继续比赛了,是因为那天华歆那瓶雪香的缘故吗?”

    陈涉缓缓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

    “是,也不是。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比起华歆,天分上面真的差得很远。也早就很清楚这样的差距是无论再怎么努力、再做出什么样的东西也比不过的。,所以……明明早就知道了,还何必还要一次、一次地尝试呢?”

    叶真衣不解,睁大眼睛“学长,你不比华歆差,从来都不比华歆差啊?”

    “而且,我们成功过的啊?初赛的‘雨后牵牛’不是已经打败华歆了吗?学长你都忘了吗?”

    陈涉垂眸“但,那只是巧合而已吧。”

    “怎么会是巧合!”叶真衣争辩道,“学长的作品明明就很棒,不只有‘雨后牵牛’,还有美人扇、东方画墨,你的作品……一直都比华歆的要好,一直都比他的要好很多很多啊。”

    陈涉抿了抿无色的唇,又摇了摇头,叶真衣急了,干脆一把握住他的手“学长,我知道时间不多了,但也还有两天呢。”

    “拜托你了,华歆的雪香是不错,但我们还是可以试试的,万一呢?学长,万一这两天我们灵光一现,结果能做出比华歆更好的作品来呢?”

    “……不可能,办不到的。”

    “万一呢?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绝对办不到的,”陈涉吼道,“从昨天直到现在,只要一想到‘雪’,我的整个脑子里就全部都是华歆调的雪的味道。是啊,就是因为试过他的雪香,我才会不想做了——明知道他的作品比我好那么多,明知道无论如何都比不了,叫我怎么继续?还有什么继续的意义?”

    他深吸了几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有些潮红的脸色。

    “对不起真衣,我不是故意那么大声。”

    “可我是真的办不到,对不起,对不起,你那么相信我,我最后却拖累了你。对不起。”

    利扬天“好了好了,陈涉别勉强自己。小真衣,你别逼他。”

    屋里,一阵安静。

    夏浮生一脸担心拽了拽叶真衣,示意问她走不走。

    但叶真衣依然不明白,而她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不明白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倔强地把它搞清楚。于是她没走,就那么站着,直勾勾看着陈涉,目光无辜而明亮。

    “学长,难道明知道赢不了,就不做了吗?”

    “我不明白啊……哪怕赢不了,我们努力做我们最好的雪不就好了?大不了这次差一点,吸取教训下一次再努力啊?总之,先试试看再说啊,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最后一刻可能出奇迹呢?”

    她就那么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点红,带着些期待,眼睛水汪汪的又如倒影的星河。

    陈涉的眼里闪过一丝犹疑、一丝不忍,脸色越来越惨白。

    利扬天“好了小真衣,陈涉都说不做了,你就放过他吧?小夏,拜托你带她回去,让陈涉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叶真衣微微垂眸,眼底的小星河缓缓暗下来。

    片刻,却又重新闪起一丝倔强“那,学长要是真的不做了的话,我一个人还是会继续参加比赛的,这样可以吗?”

    “你一个人?”利扬天问她,“你一个人怎么参加?”

    “我……其实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只要学校不勒令我退赛,我就还想继续参加,”因为我不甘心,还想无论如何再尝试一下。但是报名是和学长一起报名的,所以学长,就算你不在身边了,还能允许我以队伍的名义继续坚持到最后吗?”

    “……”

    陈涉呼吸更加不稳,眼眶也跟着微微泛红。

    既然参加了比赛,当然就一定要认真对待。

    半途而废这样的事情,我绝不接受。

    这些话,是当初叶真衣刚找到他的时候,他亲口跟她说的。他并不是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可是……

    “你不会明白的。”他低头,抓了一把前额凌乱的发,喃喃道,“我也不想放弃啊!但是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努力始终都赢不了……这种感觉真的很累,很累!我再也不想继续下去了,这种感觉谁都不会明白的!”

    “小夏,真的,带小姑娘先走吧。”利扬天道。

    “陈涉身体不好,需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嗯?”

    ……

    来的时候明明还是艳阳天。

    但风云突变就是那么快,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淅沥小雨。

    利扬天留下来陪着陈涉,叶真衣和夏浮生则从陈母惊诧怪异的眼光中,问陈家借了一把大伞。

    十一月初的小雨,淅淅沥沥的寒凉刺骨。

    踩着水花缓缓走着,明明很冷,伞下的叶真衣恍惚地伸出手去。看着那细小的雨点,心里默念着冷一点、再冷一点好不好。

    或许再冷一点,雨水就会凝结成冰,就会变成白雪的温度。

    明明呼吸进来的每一口空气,已经很冷了。她却禁不住幻想,如果此刻下下来的是雪,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

    忽然间,没有防备地一阵如早春般暖意袭来,带着淡淡的柑橘香。

    叶真衣之前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必然的寒冷,直到这一刻,直到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引得百骸千肢传来细密战栗时,才发觉自己早就已经快要冻僵了。

    缓缓回过头去,近处,是夏浮生好看的脸庞。

    微笑一如既往像是五月的太阳,解开了自己厚厚的风衣一半揽住了她。

    “不冷了吧?我看你都有点发抖了。”

    “……”叶真衣恍惚点了点头,缓缓的,眼底竟浮现出一丝雾气。

    “真衣?”

    “呃,真衣真衣,你怎么了?”年轻人马上就慌了,“你你你别哭啊?是不是刚才学长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他凶你你难过了,就……下次见到我帮你说他。就,还是有别的什么不开心的,你跟我说啊?”

    “不是,没有不开心。”

    叶真衣喃喃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怎么了。

    “我就是……还是不明白。我不明白陈涉学长,真的不明白。”

    “怎么会只是因为觉得赢不了就会放弃呢?我本来以为他一定不会放弃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啊,就连华洛受伤鼻子不行了都没有放弃,他却为什么……”

    “我没有埋怨学长的意思,”她说着,越来越委屈,“但我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一声雷鸣。雨声稀里哗啦,一时间越来越大。

    夏浮生拽着叶真衣跑到路边一个关掉的店面下,尽量拿那雨伞替她尽量撑住挡着风。直到风雨渐小,才在她耳边低低地、很努力道

    “因为真衣,大家是不一样的。”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心天生会比较坚强,而其他一些人……却是会比较纤弱脆弱的。”

    “我还是不明白。”叶真衣看着他。

    “嗯,我知道你不明白,怎么说呢?”夏浮生皱眉,努力地组织语言,“你就、就当每个人的心,都是、是森林里的一种动物,像华洛就是狮子,坚定刚强、不会低头不会服输,一直会勇往直前。陈涉学长……他可能是只兔子,很柔软、很胆小,一不小心就受伤了。”

    叶真衣愣住了。

    雨声中,恍恍惚惚,她好像有点明白过来,又有点不明白。

    “那浮生,我呢,我是什么?”

    “你,”夏浮生笑了,那样的笑容叶真衣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睛也亮晶晶的,“你啊,你是森林里的独角兽。”

    叶真衣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愣愣地眨眨眼睛。

    “独角兽?”

    “嗯,独角兽。会魔法,善良,可爱,但难以捉摸又特立独行,世界上独一无二、无比神奇又绝无仅有的存在。世界上唯一的一只独角兽,再也找不到了,就再、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存在的那种。”

    叶真衣继续听得恍恍惚惚,觉得好笑,又很迷惑,于是又问他“那你呢?浮生,你是什么?”

    “啊,我?我啊……大概是狗狗吧。”他说这话时,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似乎很有点不情愿的样子。

    “大狼狗那种。和狼一样厉害,但但但是又能保护你的那种。”

    大狗狗……

    叶真衣心说哎还别说,还真像啊,这么想着,在她的意识里夏浮生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一样,甚至下意识伸出手就想要摸摸。

    但夏浮生实在太高了,她并摸不到,正要踮脚试着,视线又刚好落在他长外套的毛领子上。

    他一路他帮她撑伞,雨伞倾斜弄得肩膀都湿了一半,还好毛领还蓬蓬的,没有怎么沾湿。

    ……总觉得,这样毛茸茸的东西,抱上去感觉会很暖和呢。

    可是,突然这样抱抱感觉是不是又有点奇怪?叶真衣自顾自陷入了疑惑,记得上次商场里夏浮生也突然抱她了,好像还好……

    她想着,又问他“狗狗,会和狮子一样坚强吗?”

    夏浮生“啊?”

    “我的意思是……”她看起来有点担心,“不会像兔子一样很容易死掉吗?”

    “你就放心吧!”夏浮生似乎露出了片刻的无奈,又有点悲壮,“死不了的,习惯了,比比比狮子还经虐得多,最不容易死的就是我了。啊,奶茶店耶。”

    他说着,停下脚步,“这家没试过哎,要喝吗?”

    “喝!”叶真衣点头。

    ……

    几分钟后,夏浮生从柜台拿了奶茶“他们说珍珍珍珠奶茶刚卖完了,新的珍珠要一小时才能煮出来,所以给你买了奶昔,试试吧。”

    热的呢。

    这还是叶真衣第一次尝试奶昔。叶温暖的触感,刚好滋润了失温的身体。是白色的……她想着,甜甜的又口感绵密,很好喝呢。

    杯盖上贴着小贴纸,“椰雪”。

    叶真衣见状微微皱眉“嗯,为什么叫椰雪?”

    “啊,因为这是椰雪奶昔呀,”夏浮生揭开杯盖给她看,“瞧,里里里面有细碎的椰子碎,看起来很像雪吧。”

    叶真衣“哇,真的很像雪屑……”

    继而,愣了愣,笑容渐渐凝固。

    “雪……椰雪?雪!对啊,不止有正常的雪,还有这样的雪……还有很多很多别的雪!”

    “哇谢谢你浮生,你果然最棒了,”她突然跳起来,给了夏浮生一个大大的拥抱,拎起桌上的奶昔,“我要赶回去做椰雪香水了!”

    夏浮生“喂!喂~下雨呢!”

    那一路,夏浮生是撑着伞追着叶真衣跑回香浮世家的。

    疯丫头偶尔还是会和小时候一样疯。

    整个人湿透了也像是没觉察一样,立刻钻进玻璃调香室里拿起瓶子罐子开始忙忙碌碌。

    “哇,你你你跟水鬼是的,好歹也擦一下啊?”

    夏浮生借来了干毛巾,人家根本没理他,因为人家没听见。

    于是夏浮生也无话可说了,拿毛巾给那略有些卷曲的长发擦擦擦,擦完吹头发。叶真衣全程头都没抬,完全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一样。

    吹风机嗡嗡嗡,眼前白皙纤细的脖子沾着水珠,让人好想咬一口。

    “真是太没戒心了把?哼,我要是偷偷真的咬一口……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简直要气死人了。

    他恨不得真的能去咬上一口。

    ……

    一个多小时以后。

    “初稿完工,浮生,你试试看!”

    夏浮生下意识伸过脖子就想要闻,叶真衣赶紧收手“哎~教过你多少次了?用试香纸啦,不然久了鼻子会坏掉的。”

    夏浮生满不在乎“我又不是调香师,鼻子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嗯~味道好甜,好好吃的样子。啊!这不就是刚才那个椰雪奶昔?简简简直一模一样!”

    “哇真衣,你这也太太太厉害了吧?只是喝过一次就能完美复制的?而且你这个原料里面其实应该根本就没有奶吧,没有奶是怎么做出奶昔的味道的?”

    “其实浮生,香水原料里是有牛奶香的哦~就叫做‘浓缩炼乳’,此外我还加了椰子精油和焦糖……但这个不重要,我并不是要拿这一瓶椰雪奶昔味道的香水参赛啦,只是先做出来——因为这个奶昔给了我太大的灵感了,一下子好像大门打开了一样!”

    “就……让我一下子彻底明白过来,就算主题是‘雪’,作品也可以完完全全不拘泥于自然界的‘雪’的概念呀。‘椰雪’也是雪呢,和雪一样白,却那么甜那么好喝,所以其实就算也做雪香,我们也不一定要像华歆一样以冬天的雪香为限制,干脆做一份夏天的椰子冰沙好了,也是雪啊!”

    “真的太好了,这样,就可以完完全全做到和华歆不一样了,就不会被比较了!哈,除了椰子雪,我还能想到很多种别的好吃的雪呢,那现在再做一会个,浮生待会你试试看啊!”

    叶真衣说着,又开始自顾自地弄她那些瓶瓶罐罐,整个人无比雀跃““可以吃的雪,甜甜的雪,”如果有的话,一定会很想买回家吧?”

    “而且之前华洛说过,他说我目前最适合做的就是小甜香,他说我有把小甜香做到最好的潜质。反正,这次时间也不太够了,我干脆就这样把香甜最大限度地发扬光大吧!”

    “无论如何,绝不能对华歆认输,嗯!”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就这么自暴自弃打算沉溺于小甜香了吗?你还真是……哈。”

    竟然是华洛来了,抱着手,优雅地靠在门边。

    “不用在意我,”他说,“你继续做吧,我等着你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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