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的心意,本帅某心领了。可此时此刻,是请功请赏的时候么?!”方起看了看众人错愕的表情,近乎责问的说道

    “咱们一夜之间折损了半数兵马,进不能御敌以解汉阳之围,退不能固守以保遥关之塞,大半个凉州眼看就要陷落在异族的手里。这样的惨败下,我有何脸面给朝廷上书,我怎么向陛下交代?就因为我儿子在最危机时把我这把老骨头从火坑里捞了出来,终没让我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能掩盖我丧土失地,损兵折将的大罪了?”

    方起痛骂的当然不是诸将,而是自己。方起气恼的当然也不是诸将,同样是自己。

    如方起这样一位处在最高巅峰的将军,一旦从山顶掉下来,巨大的落差即使不摔的粉身碎骨,也会留下一辈子难忘的悲痛和心结。

    “方将军,此战之败绝不是你一人的过错。实在是形势使然,非人力所能违。将军不可太过自责,以免动摇军心阿。”老先生司马朗出言安慰道。

    司马朗的话说的没错。其实自匈奴人从武威郡数百里的沙漠中通过而未遇虞国一兵一卒的抵抗,成功绕路到汉阳进行奇袭后,整个凉州的防御链条就已经断裂。方起在遥关的防御也就失去了意义,基本成了必死的定局。之后方起的部队即使不兵败在雁谷,也同样逃不过困守孤城数十日,突围被伏的下场。

    所以问题的关键应该是,匈奴兵马为何会轻易的通过武威郡,直抵汉阳城下。身为汉阳太守,因筹措粮草又兼管了武威事务的黄斌到底做了什么?

    “先生说的虽然是实情,但我身为凉州刺史,担着整个西北的都督。无论哪里出了差错,我都难逃其咎。”

    “将军,在下认为现在不是讨论谁该领罪、谁该领赏的时候。当务之急,一是商定我军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二是如何整顿凉州剩余各郡的兵马,在武威和汉阳相继陷落后怎样坚守剩下的城池;三是军中粮草问题如何解决,安定郡是否能供应咱们一万多兵马的用度;四是赶紧向朝廷上书阐明实请,请求朝中速发大军增援。”

    司马朗这番话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方起刚开始召集诸将来帅帐商议的主题,也是这些事情。只不过大军新败,众将都有些慌神,才左一句右一句的一直没说到重点。

    “先生所言极是。”方起收拢了一下心神。毕竟是百战名将,虽然一时伤叹,终不至于乱了方寸。“那先生认为,我军该当如何?”

    “回将军,在下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所以在下还是觉得,应该先汇合遥关内剩下的军屯人口一起退守安定郡。然后收拢各郡的残兵,再做计较。”

    “可是如果不救汉阳,汉阳南面的武都郡、西面的陇西郡怎么办?那些郡县基本没有任何兵马把守,汉阳陷落后岂不等于拱手送人?”在一边的方权开口反问。

    “这时候,连首府北地也不得不弃。咱们哪还有余力管的了那许多?”

    “管不了也得管!大虞疆土,寸寸见于典籍。绝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了。再说,咱们领兵落荒而逃,这些郡县内几十万百姓该怎么办?先生就忍心眼见他们沦落在匈奴人的屠刀之下?”方权攥紧了拳头,保境安民四个字是他自小从父亲那学来的第一要义,心中天然就有别人难以理解的使命与责任感。

    “少将军!我司马朗自认也是个忠义之士!郡县百姓陷落,我和你少将军一样痛心。但形势所迫,咱们如果把剩下的一万多兵马都带去救汉阳,一旦再有失利,丢的可就是凉州全境了!”

    “昨日咱们不就用一万人打跑了那夏武罗的主力么?怎么得胜之后,反到不敢再与他一决雌雄了?”一直在角落的赵通突然冷冷的插口,打断了方权和司马郎的争执。

    众人回头看见他从营帐的角落挣扎支撑了几下,才慢慢站起身。接着用身上还染着血的袍子用力擦了擦脸,大踏步走到帅帐正中。冲着方起拱手说道“请将军给我五千兵马,末将定然把匈奴人杀的一个不剩,给徐将军和咱们全体阵亡的将士报仇雪恨!”

    “不可。昨日方权之所建功,靠的是出其不意突袭了匈奴骑兵的后队。打的匈奴人阵脚大乱,敌军才不战而退。如果真的两军正面交战,五千人前去,只能是白白葬送。”方起虽然心下不忍,但还是拒绝了赵通的请命。

    “三千!”赵通大声嚷道。

    “不可。”方起断然不允。

    “一千!”赵通声嘶力竭。

    “不可!”方起更加坚决。

    “五百?”赵通语气突然软了很多,神色近乎恳求。

    “元平啊。本帅理解你想给徐将军报仇的心情。可是,我怎么能答应你去白白送死?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匈奴军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去汉阳多少人,也是于事无补。”

    “将军不允末将带兵,我就自己一个人只身前去!杀一个匈奴虏寇是一个!等诸位光复汉阳之时,再来给我赵元平收尸吧。”说着就要转身出账,决意单身匹马去和匈奴人厮杀。

    赵通本就是这样容易冲动,做事不顾后果,甚至也不顾自身性命的人。不然也不会采用在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闯入官宅,怒杀上司的方式来为父报仇。如果不是恩师李杰相护,赵通可能早已经因为那次冲动行事而枉送了性命。

    “元平留步!本帅命令你,留在军营不得擅自行动,这是军令!”方起一声大喝,看的出老将军动了怒气。

    赵通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方起的脸,回想起这位如父亲一样的老上司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不禁一阵心酸,扑通下跪在了地上。哽咽着说道

    “将军。您对末将恩重如山,不仅让我有了栖身之地,还给我机会数次提拔于我。可以说我能有今天的这点成就,全都是您的恩赐。末将本想一辈子鞍前马后的侍奉在您身边,但但兄弟之仇,不可不报。兄弟之义,同生共死。求将军您成全我吧。来生我还做您的部署,还您这一世的恩情。”

    赵通这一番话,说的在场诸将心中一阵感叹,敬佩不已。敬佩的是他对方起的将帅之情,感叹的是他和徐封之间的兄弟之义。一句来生还做您的部署,一句兄弟之义同生共死。说的情深意切,豪迈慷慨,怎能不让人动容。

    “元平啊,你你报仇也不在这一时。本帅答应你,等等本帅重整兵马之后,一定让你做先锋,让你头一个领兵杀回来,到时你再把那些匈奴斩尽杀绝。可好?”方起像慈父一样,柔声劝慰着赵通。他心中也是深受感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一个一辈子都身处在军营里的老将军,对这种战友兄弟之情当然最是了解,也就最能体会赵通此时的心情。

    “将军。您就答应我吧!我和徐”赵通本想叫徐封原本的姓名,但心中一阵绞痛,还是叫了往日的称呼“和徐老二一起立下过誓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做人一辈子没失过信,答应的事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尽力而为。如今二弟惨死,先我一步去了。末将如何能在世上独活?”

    赵通的眼里含着热泪,那是一心赴死的决绝。

    方起张了张嘴,终是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默然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阵哀叹,算是答应了赵通的请求。

    赵通见状,朝方起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响头。然后毅然起身,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又要转身出帐。

    但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权一把拦住了他。

    “赵大哥,请先听我一言。然后再走不迟。”

    “少将军切莫再劝,赵某去意已决。”

    “赵大哥误会了,小弟不是要劝阻你。而是要跟你一同去。”

    “什么?少将军这话是何意?”

    帐内众人都知道赵通是为了全兄弟情义,决心一死。但均不知道方权突然说同去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赵大哥决心杀敌,而小弟也不愿弃北地、陇西、武都几郡百姓于不顾。不如赵大哥和我一起领三千兵,先驻守北地郡。如此以来可以一边掩护北地军民跟随父帅一起撤退,一边观望匈奴兵马的动静,等待敌人漏出破绽再伺机杀敌。”

    “那如果匈奴人一直没漏出破绽,咱们又该如何?”赵通对方权的话将信将疑,他还是觉得方权是在变相劝阻自己去和匈奴人拼命的想法。

    “等全北地郡军民都平安抵挡了安定郡之后,无论匈奴大军的情况如何。小弟都陪着赵大哥一起,再去会一会那匹漠北恶狼。”这一句话说完,少年郎的豪气与轻狂,少年将军的忠义与肝胆霎时间充满了帅帐。

    一时间诸将都被方权的气魄所感染,表示愿意追随他和赵通一起死守北地,与匈奴人决一胜负。

    “不行!这是胡闹。”方起一拍帅案,把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方权,你才刚打了几场胜仗,就开始自以为是了么?大军分兵,岂你三言两语就决定的儿戏?”

    众将见方起一顿呵斥,均不敢太过放肆,一个个偷眼看着方权,等着看他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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