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权胯下战马被拽住动弹不得。心念一动,手腕一抖,枪身翻转倒握。回手一枪直取夏武罗胸口。这招回马枪手腕力道拿捏的妙到毫巅,枪尖方位精准无比,可谓尽得方起真传。

    然而即使是方起亲自用出的这招,也被夏武罗化解过了。夏武罗狼牙棒快速的一下侧摆,正好砸在方权枪尖上。这一交手,又斗了起来。

    这次夏武罗一手拽着马尾,控制着一直吃痛想逃离的方权坐骑,一手挥舞着狼牙棒与方权对战。相当于让了大半个身子,如此以来倒跟快体力不支的方权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正拼死相搏,杀的难解难分之际,忽然又一杆长枪从斜刺里刺了过来。

    “虏寇休伤我儿!”方起带着手下三千多名绝处逢生的勇士来跟援兵汇合了。

    此时匈奴骑兵阵势已经大乱,抵挡不住方起方权一内一外两面兵马的冲击,渐渐有了溃散的趋势。

    夏武罗见状,明白阵型一旦溃散,就会被敌军抓住机会趁势掩杀,伤亡必然惨重。终于无心和方起父子再战,狼牙棒狠砸了几下逼退两人,恨恨说道“这笔账记下了,我早晚取了你俩的狗命。”说完调转马头回身就走,带着部队向西南方向退去。

    方起等人行军厮杀了一整个昼夜,早就人困马乏,劫后余生下也不敢追击。就地安营扎寨,整军休息。

    方起肋下和腿上都受了些伤,随军大夫简单处理了一番,交代要好好休息后便退下了。方权等人也各归本部各自整军。

    方起一个人在帐内翻来覆去的也睡不下,心中一遍遍回想着这几天过往的种种。先是军中缺粮,再是汉阳被围困,最后是兵困雁谷,总觉得这几件事之间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背后隐情。但左思右想下,也不得其解。下午的阳关渐渐弱了些,劳累了一天一夜的老人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睡下了。

    等方起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上午。他毕竟上了年纪,这两天既劳累又受伤,高强度的军旅操劳对他来说,确实有一些力不从心了。

    用过早饭,方起、方权、赵通、司马朗和其他诸将齐到中军帅帐商议军情。

    众人先后到账,大家看着老将军略显憔悴的神情,都想安慰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众人心里都清楚,匈奴大军虽然一时退却。但是汉阳之围未解,手下精锐就已经损失了一半。面对这样危机的形势,谁都不得其法,唯有一阵沉默。

    谷内北风吹的更加紧了,天气突然阴沉下来,转凉了许多。一阵早春的寒风吹开了帐帘,各自沉思的众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这一阵寒风把大家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权儿,你这次立了大功。不仅救了为父和这些将士的性命,更重要的是把遥关内的守军尽数带了出来。不然的话”方起两眼空洞的看着帅案上的花纹,怔怔的说着

    “不然,等为父败亡后,遥关内一万人困守孤城,也是难逃厄运。如果没有你,为父这张老脸,可就无颜见祖宗了。”

    方起一半是对爱子突然出现,如神兵天降般挽救局势的嘉奖。另一半也是对自己失算中计,险些致使全军覆没的自责和伤叹。

    “父帅严重了。是孩儿救驾来的迟了,才让父亲差点有了不测。父亲一旦有什么闪失,无言见父祖的当是孩儿才是。”

    “哪里迟了,你来援的速度不仅超乎了为父的认识,连那夏武罗也是始料未及。不然他的后军怎么能没有丝毫防备,被你一下突袭成功。他定是算准了,我军再无援军,才敢如此放肆的围困于我。”

    “不是算准了没有援军,而是他的防备早都被孩儿料理了干净。”

    “料理了干净?”

    “回父帅。得知父亲中伏后,后军的徐封将军赶紧一边派人回遥关通知于我,一边领兵接应父亲。但是进军心切的徐将军也在半路中了伏兵,五千人几乎全部阵亡”

    还没等方权继续往下说,赵通脱口问道

    “少将军,那徐老二性命如何了?!”在军中赵统与徐封素来交好,两人常在一切比武喝酒,因为徐封年纪比赵通小了两岁,就一直被赵通戏称为“徐老二”。从昨日中伏后,赵通就一直担忧徐封的安危,但是想着自己二弟武艺不凡,就算遭遇敌军也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赵大哥千万保重,徐将军他”方权略有不忍的说着“他已然战死了。”

    “怎、怎么可能!少将军是如何知道的?”

    赵通一把抓住了方权双肩,两眼怔怔的看着他,满脸的诧异和震惊。

    方权被赵通抓的一阵吃痛,用尽量缓和的语气缓缓说道

    “得知父帅大军危机的消息,我和司马大人立即领兵出关,快马加鞭赶来雁谷增援。徐将军部队溃散后,有几十个逃兵被我撞到了,他们中有人说眼看着徐将军被乱箭射落马下,当场气绝了。”

    “老二!你怎么,怎么”

    赵通听到方权的话突然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两行清泪从赵通空洞的眼中流了出来。

    他没有言语,没有哽咽,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只是皱着眉,死死盯着眼前的地面,脸上是死灰一样的表情。谁都看得出来,赵通的心中是真正的悲痛。

    泪默默的流着。

    少年时在徐州剿匪,匪盗狗急跳墙下一阵乱砍,赵通失了右手的两根手指,他一笑而过;中年时,凉州西边羌人犯境,赵通率八千轻骑迎敌,当先冲阵身陷重围,全身上下中创二十余处,至今身上还留着那些深浅相错的伤疤,也没见他一滴眼泪。

    这个男人,二十年来军旅生涯。历经过太多生死,对这些早已经麻木。

    但今天,他哭了。

    他失去了一辈子最好的战友和兄弟,那是快四十岁还没娶亲成家的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他上一次流泪,还要追溯到失去上一位亲人。那是将近二十年前,惨死狱中的老父。

    众人知道徐封的死讯内心也是一阵伤痛。司马朗搀扶着身子瘫软的赵通,找了个角落坐下,任由赵通默默的流泪,不知说什么是好。

    “权儿,然后如何了?”方起看到赵通的样子,心中自然悲叹了几许,但还是得继续询问起军情。

    “孩儿详细盘问了那些逃兵雁谷内敌人伏兵的情况和设伏所在的地点地形。于是孩儿和司马大人商议后,决定派一千人徐徐前进,吸引伏兵注意力。孩儿率大军翻上山谷,从侧方对匈奴伏兵进行突击。”

    “好战术,好应变!我儿有长进。”方起不禁脱口夸了两句。说起来,这已经是方起今天第二次亲口对方权赞许了。这是之前十几年来要求严格、整日督促的严父,从不曾有过的情况。

    也许是大败后心境的变化,也许是真的认为方权已然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将领。总之,方起对方权的态度有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转变。看着爱子俊朗的身形,方起似乎隐隐看到多年前自己的影子。

    而对于方权来说,总算得到了这个全天下要求最高,最严格的父亲的肯定。他内心也不禁有了些许骄傲与得意。

    “父亲折煞孩儿了,这都是司马大人的主意,孩儿没有什么功劳。”

    “少将年莫要过谦,从率兵增援到设计突袭匈奴伏兵,都是少将军当机立断。老朽榆木疙瘩一个,哪出过什么主意。”司马朗接口道。

    “好了。为父难得夸奖你一次,你就不用故作谦虚了。那些伏兵后来如何了?”方起欣慰的一笑,对于方权能随机应变的应对匈奴伏兵,他当然高兴。但更高兴的,还是方权能谨记自己的教导,时刻保持谦虚谨慎、礼让长者、不贪功不骄傲的心性。

    “那四五千匈奴弓兵,被孩儿一并斩杀,全部爆尸荒野了。”

    方权此言一出,众人尽皆侧目。

    围歼了四五千匈奴兵马,这可绝对不是个小数字。要知道,一般打了胜仗,大多数情况是敌军溃败,敌人四散奔逃。而真正的杀敌数字,可能并没有多少。所以在虞国的对外战争中,有如此大杀敌战绩的将领,可谓屈指可数。何况,方权在这之后还紧接着突袭了匈奴大军,救出了虞国西北防线的主帅。这份功劳,都足够封个侯爵了。

    果然是将门虎子,英雄少年!

    方起在方权这个年纪时,也是壶城熬兵一战成名。几十年后,方权正沿着父祖们曾经走过的道路,一步步扛起了方家数代名将的大旗。

    “嗯。将伏兵全部斩杀,就能防止溃散的敌军给敌人主力通风报信。所以你才能出其不意的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方起再次点了点头,心中更加宽慰了很多。

    “少将军此战有勇有谋,英武绝伦。将军应该上表朝廷,为少将军请赏才对。”

    “少将军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受封个亭侯也不为过阿。”

    “方将军如果要避嫌,我等愿意联名上书,为少将军请功。”

    众将领七嘴八舌的盛赞着方权的英勇及功劳,但方起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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