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老道绘声绘色的描述,季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久久凝望着他。

    “季秀娥家里就剩头牛了吧……你属牛的?”

    “贫道属猪。”

    季想起那头撞墙而死的猪,叹息:“相煎何太急。”

    老道正大快朵颐,没听清:“啥玩意儿?”

    季摇头:“能否请问一下,您老怎么独独对牛网开一面?”

    “哎呀,这是贫道师门的规矩,不杀牛,不吃牛。”

    季一脸恍然的样子:“原来你师门还有规矩呀!”

    老道终于听出季是在内涵他了,气咻咻又吹起了胡子。

    “贫道拿你当小友,你竟然反过来笑话贫道没规矩,也不想想贫道是为谁!”

    这一副为了友两肋插刀却不被理解的伤样,真是看的人手痒痒啊。

    季特别想帮他回想一下,上次在店里屈于威武、跪于食,不得不替自己卖命以赎顺便赚个温饱的事实。

    不过这老道脸皮忒厚,又惯于给自己贴金,她还是省省吧。

    友就友,自愿就自愿,她最喜欢这种免费送上门干活的朋友了。

    “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比较好奇……你这个修道之人,不忌讳荤腥也就罢了,连杀生也不忌讳?”

    她只是让老道士本色出演,到黄坂村搞风搞雨,顺便散播一下季秀娥负血债、罪孽深重之类的谶语。

    说白了就是以彼之道还治彼,把当初季秀娥施加在她上的那一,再用到季秀娥上。

    没想到这老道士超常发挥,不仅搞风搞雨,还搞出了许多“命案”。

    亏他之前还义正辞严说什么“作犯科”的不干,原来他口中的作犯科,尺度竟这般大。

    老道士将嘴里的骨头吐出来,嗤道:

    “那些和尚倒是不吃荤也不杀生,成佛得道的有几个?古往今来,从未有因为不吃而成神成佛的,知不知道为何?

    佛说众生皆平等、万物皆有灵。人类有灵,畜生有灵,焉知花草树木、瓜果菜蔬没有灵?

    所以你看,茹素也是在杀生,他们煮一棵白菜、炒一盘萝卜,都是在杀生啊!

    除非能真正餐风饮露,彻底不食人间烟火,否则顾虑这些无用,还不如吃饱喝足干干正事。

    甭管荤与素,端看值不值。”

    季嗬了一声:“你倒是坦dàng)。”

    老道士哼了哼:“世上多庸人,而庸人的自扰之处就在于敢做不敢说,亦或敢说不敢做。

    贫道敢说亦敢做。

    你可以认为贫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贫道自认比那些有小礼而无大义、为小善而行大恶的人强。

    况且那些鸡鸭鹅猪蓄养来原就是供人食用的,早晚都是个死,恶人之腹如阿鼻地狱,与其被宰杀烹食,落入那腌之地,贫道至少没让它们受苦,还给它们留了全尸。

    那恶婆娘一家也不敢吃它们,全都规规矩矩掩埋掉了,还找了和尚念经超度,它们九泉之下正感激贫道也说不定。”

    真是好有道理的样子……这老道士不仅是神棍,还是个诡辩高手。

    不过季本也无意为那些死去的鸡鸭鹅伸冤,她平时做饭都不知杀了多少生灵,没有立场也没有那份菩萨心肠去指责别人。

    弱强食的道理到哪里都一样,这是食物链使然,也是一种无奈的定数。

    其实从某方面来说,她和老道士的理念有着共通之处,只要能达到目的,在不为大恶的基础上,些许破格之举并不会放在心上。

    尤其是在收拾季秀娥这件事上。

    “季秀娥真给它们请了和尚超度?”

    “那恶婆娘已被贫道唬得神智恍惚,管不了旁的,是他那儿子找的,不过和尚是贫道介绍去的。”

    老道士摇头晃脑,言语间透着股得意劲。

    不用说,那和尚必然是他同行,而他肯定从中间赚差价了。

    季忍不住吐槽:“你怎么不干脆自己上阵算了。”

    老道士翻白眼:“贫道倒是想,不是你说让贫道谨慎些不能暴露?”

    “季秀娥那人心思密的很,若让她发觉你和我之间有来往,之后的事很难再进行……对了,那个黄骏平见过你,还和你对过话……”

    “放心吧,贫道那天易装而行,祖师爷都认不得,何况那憨傻小子。”

    瞧这语气还遗憾,敢还埋怨季阻碍他发挥了。

    季眼瞅着他打进店起就埋头一通啃,跟她说话都没耽搁胡吃海塞,面前已经堆了一堆骨头渣滓。

    伸手敲了敲桌子。

    “我说你就不能暂时收敛一下,学你那同行念念经,给那些鸡鸭鹅还有你那本命猪超超度,保佑它们来生不入畜生道,最好投胎做个人。”

    “我们道家只修今生,不问来世。再者说了,做人未必就比做畜生好。”

    老道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美美的啧了一声,接着道:

    “你也别以为贫道做这些纯粹是一时兴起。

    那恶婆娘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坏事做尽,视人命如草芥。

    这种人天然缺乏一种敬畏感,不怎么相信鬼鬼神神的东西,否则也就不会肆无忌惮的作恶了。

    你不是也说,想要对付她,就必须让她相信她不相信的,然后狠狠击溃她那个什么心理防线嘛。

    但若只是批批命格、在村里散播一下流言,还有你说的那什么引导舆论会对她产生影响,但影响不大。

    于村里人来说,闲话一阵也就过去了,顶多今后和那恶婆娘保持一下距离,不会太真实感。

    于那恶婆娘本人来说,这些路她比谁都熟,根本吓不倒她,更别谈上钩了。

    你的本意不只是报复她当初毁你名声那么简单吧?你还想激她狗急跳墙、慌不择路……所以贫道自然要往大了闹。

    染了血的谶语,比起轻飘飘的流言,更能凿进人的脑子里。越是装神弄鬼,越有人信。

    黄坂村的人现在何止是疏远那恶婆娘,简直是敌视,深怕那恶婆娘下一个就害到自家,更怕自家被晦气妨到。

    不过贫道那些伎俩都还好,真正的大杀器是你的血字墓碑呀!

    你是没看到,那恶婆娘看到墓碑上的血手印和你让我刻的那几句话……啧啧,差点当场疯掉。”

    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血字墓碑固然有效,还得多亏你炸了人家儿子的坟,这才是神来之笔。”

    “一回生二回熟嘛,这次控制的好,只炸了道口子,不打扰里面的人长眠……”

    其实他还有很多压箱底的法宝没祭出来,只不过季一再嘱咐他悠着点,别把人真吓疯了季秀娥不能疯,季要她清清醒醒经历这一切,而后清清醒醒伏法偿罪。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阵,季端正了神色。

    “我要找的那人可有找到?同样是同行,应该不难找吧。”

    老道士故弄玄虚:“这个急不得、急不得,等你需要时自会出现。”

    吃饱喝足,老道士拿起竹幡准备走人,临到门口,突然驻足回首。

    “贫道尺度虽大,亦有底线,其一不杀,其二幼小不杀。”

    一本正经说完,捋了捋胡须,高傲的昂着头,飘飘然走了。

    季:“……”

    道教认为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草木发出嫩芽,动物生育幼崽,若在此时杀生,是竭泽而渔、极为不人道之事这一点季隐约有听说过。

    不杀幼小就更好理解了。

    但话从老道士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味儿不对。

    怪只怪那些鸡鸭鹅猪,要么吃太肥、要么长太大、又没有赶上天,他……是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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