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生撒腿就跑,直直冲到这阁楼的第二层,阿浪、常遇春、徐达、朱重八以及拔木都依次在后,佯装追赶,这时偏阁门口还有随行而来的卫兵正值把守,昆生贸然现身,恐引起注意,到时人多口杂,传了出去可委实不妙,拔木都深知此节,早与朱重八商定,教昆生到了第二层即自行停步,等候众人的安排。

    昆生知道阿浪就在眼前,虽不知他为何扮作时下样貌,与身旁这几人又是甚么关系,但阿浪总能教他放心。昆生到了第二层就不再向下奔跑,这时拔木都等正赶来,阿浪怕昆生又唤自己的名字恐暴露了身份,抢先道:“小师父你不必担心,我们是来想办法助你离开这总管府的。我们几个都是蒙古人。”乘着拔木都拖身在后,触耳对昆生道:“昆生啊,那位统领大人是真正的蒙古人,其他三个都是我结识的汉家兄弟,都是自己人,你一会听我们安排,切莫声张。”并与他约好事后会合的地方。昆生点了点头。

    拔木都从第二层的窗外望去,见远端无甚动静,长舒一口气,就对昆生道:“一会我们带你到偏院的围墙边,那里没有守卫,我们助你翻出墙内,你出去之后就自行回少林寺吧!不过嘛……”阿浪上前一步,替昆生道:“不过,这小师父必会请那几个少林高僧息事宁人,毕竟是统领大人策划带他出去的。”说时向昆生连连眨眼,昆生反应过来,合十道:“施主请放心,小僧要是回到少林寺,定会忘记此事。”昆生如此一说,并不具体指哪一件事,因此不算打了诳语。拔木都朗声大笑,悠然走下阁楼,吩咐那几个守卫稍后散开,又传令整个东厢的官兵到别处搜寻那几个“刺客”的踪影。徐徐带昆生走另一条小道,绕过众人耳目,半柱香工夫即已赶到偏僻的院子墙边。

    朱重八等未免被拔木都怀疑,均道轻功较差,这拔木都蔑视数眼,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双手托在昆生腰间,这就助他飞跨至墙边,接着猛地使劲,不到片刻,两人一齐腾出总管府外。阿浪低声对徐达道:“别看这拔木都身子笨拙,轻功倒算得上二流水准。”徐达笑道:“可他要跟你这一流水准比起来,那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阿浪略微一笑,朝外吼了一声道:“统领大人,你快些进来吧!”拔木都得声回道:“好好好,我立马进来。”这拔木都的脸色本来有些晕红,那是由于饮酒颇深所致,如今翻跃十来尺的高墙,身上还托着一人,兀自面不改色,也算得当下这蒙古军中的一员猛将了,他助昆生安全落地,见四下无人,向他吩咐两声,听了阿浪的喊叫,再施轻功,“格格”两声腾回院子里。

    阿浪等松了一口气,正纷纷想着当如何脱身,看得远处隐约有灯光传来,拔木都率众迎了上去,走来的乃是一群官兵,阵势颇盛,约莫八九十人。为首的初见拔木都,上前低声禀告一段,四人摇了摇头,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心头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

    这拔木都听那官兵禀告完毕,立时暴跳如雷,当下喝令来人道:“把这四人围起来!”这一群官兵人多势众,手上有刀有剑,一瞬间就将四人围在腹心。

    朱重八忙道:“统领大人!这怎么回事,是不是有甚么误会?”阿浪、徐常也连忙附和,四人单兵作战的能力虽然远胜在场官兵,要与这八九十人相较,终究是彼我人数悬殊过大,均只按兵不动。

    而总管府外的昆生则奔向了事先与阿浪约好稍后会和的地方,他知道阿浪主意多,武功又好,自然有办法从总管府脱身。

    拔木都怒目相向,朝这群官兵吼道:“你们五个出来!”

    话音一毕,就看见一个虬髯大汉带着四个身材稍小的官兵出列,这虬髯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正门口最初迎接四人的守卫。朱重八、阿浪、徐达、常遇春心头“咯噔”一下,料想如此一来,拔木都必已然明白个中曲折,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这虬髯大汉道:“你们四个说是扎尔巴将军麾下要员,要找总管大人,我们才领你们到府上,谁知你们竟然在半途袭击了我们,还和我们调换了衣服,如今装作府上的守卫,究竟有何居心?”拔木都示意虬髯大汉稍退,自己上前一步,谓四人道:“快说!你们四个是甚么人?”朱重八犹豫一阵,暂无话应,阿浪略一思量,却低声问拔木都道:“统领大人,难道你不怕我们把那小和尚的事抖出来么?”拔木都冷笑一声道:“如今那小和尚人已经离开了,有人说起,我只说是他自己离开的,他武艺高强,谁也拦不住,偏阁的其他和尚可以作证。你们四个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你们四个胆敢冒充蒙古士兵,还到总管府来戏弄老子!不老实交代,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阿浪又道:“要不是我们想法子帮你把那小和尚弄走,万一此事被你那将军知道了,你可好受?你非但不感激我们,还要为难我们?”拔木都道:“哈哈,既然你们是假冒来的,你们说外边有少林和尚一事恐怕也是假话!”说罢向后猛然退了几步,朝这群蒙古官兵道:“把他们四个拿下!”

    常遇春迎头上前,破口大骂,一手摘掉头上的蒙古帽子,喝道:“混账!来呀!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朱重八深知彼我之实,忙自拦住他,并拱手对拔木都道:“统领大人,我们四个只是来救人的,并无其他企图,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统领大人担待!”常遇春见朱重八向这拔木都弯身请愿,心头大是不快,徐达只好再拼命拦阻,这才避免常遇春先挑起事端。

    拔木都眼见常遇春燕颔虎须,相貌凛异,气势如虹,方才他怒睁环眼,犹如蜀汉的张飞张翼德那般生猛,着实被震慑了一番。又听朱重八言语稍合,犹如替自己搭了个台阶,半晌只暂无号令。

    阿浪心道:“常大哥、天德与四哥为我犯险,虽然救出了昆生,他们自己却陷入包围,我又怎能忍心让他们被蒙古鞑子欺凌!”阿浪环顾四下,虽见敌人数多,但骨子里不知何时平增了几分燕赵豪气,他迎头而上,学着常遇春的作法,也将头上的蒙古帽子抛将出去,随后长啸一声,这时朱重八再要劝阻也知为时已晚,常遇春当下与之并肩,徐达也不退缩。这三人果真年少英气,劲敌环伺之下,依然无所畏惧,朱重八也非胆小之辈,只是料想颇远,眼下见着身旁三个良朋均大义凛然,肝胆相照,自己哪能置身事外,再向他人示弱?

    斯须之间,四个汉家年少都退却蒙古的装束,恢复汉发,势要与敌人周旋到底,顿时四背相倚,彼此以为庇护。那拔木都见四人脸上的厚须虽已脱落,但神貌威严,气概冲顶,全全掩盖住在场蒙古官兵的势头,他身旁一人进言道:“统领大人,赶紧下令将他们四个拿下,否则惊动了总管大人和将军,那可大大不妙了。”拔木都微微侧身,右手斜着一挥,四面的蒙古官兵立时蜂拥而上。四人均是赤手空拳,那常遇春的长枪早寄在了附近住所,他方才在芫绣山庄外添了新伤,阿浪担心他不能力敌,看敌势来处,一口如涛似浪的长啸喷勃而出,这一啸气沉腹心胸腔,而化内力于咽喉节处,似万马奔腾般朝蒙古官兵涌泻,一时间打开了一个约莫三口井大小的缺口,阿浪唤道:“你们三个乘势杀过去,我来掩护。”前端二三十个官兵纷纷落地,在四周平铺了一层,常遇春与阿浪交代几句,率先夺路杀奔,他欺近一个矮小官兵,一招“鹰爪衔食”用得迅捷如电,将那官兵手里的长刀夺为己用,乘着余威施展刚猛的手法,迎面而来的几人哪里吃得起?一个个像凋落的树叶被常遇春的刀风割断,伴着嗷嗷几声惨叫,三人杀到围墙边处,这时阿浪再以弹指神功远而攻敌,令拔木都大开眼界,他此刻脑中尚有酒意,先瞧见阿浪那骇人的啸音武功,又见识着他独到妙极的指法,竟然拍手叫好,身旁几个官级稍高的卫兵莫不诧异,也无敢稍有指责。这时阿浪背对着正逃离群击的朱重八等三人,不知三人近况,一面退敌,一面颇关切问道:“三位兄弟可安好?”那徐达也没带月牙锏,却早夺了一柄蒙古的宽口刀,在敌众我寡之下依然面具笑意,应道:“我们都没事,你放心吧!你常大哥还杀得兴起呢?”口中的“杀得兴起”也并非是就要血溅当场,只是不同层度地将敌手打伤而已。

    拔木都见四人临危不惧,谈笑间已将自家官兵、守卫击落了一地,面上神情稍显惊愕。余下大半的官兵眼见四人身手不凡,但听得拔木都时时号令,不得不冒死临近,均策刀拔剑,列出三方纵队,将四人赶到围墙最深处,如此一来,四人自得“背墙一战”,再无去路。阿浪的弹指神功只宜远攻,太过靠近,威力反倒自减一半,他只好取了近身一个官兵手里的配剑,向来者施展寻龙剑法。这剑法委实精妙,阿浪纵然尚未练到最高境界,但面对这群马上营将,应付起来可说是绰绰有余,何况如今的蒙古士兵,鞍马弓箭,早已大不如前。拔木都惊道:“这人还有一套好剑法!”

    阿浪施展寻龙剑法之际,徐达与朱重八已分居两翼,要为脚底受伤的常遇春掩护一阵,常遇春哪里肯就?当下抢身杀出,结果身中一剑,幸得正刺中了他左胸,那里有他随身佩戴的家传玉佩,可叹他命不该绝!徐达斜眼瞥见,惊出半身冷汗,但见常遇春暴跳两步,一把揪起刺中他的那官兵,单臂一举,将他重重摔出,不偏不倚,就落在拔木都的身前,那人“哎唷”两声,登时晕厥过去。常遇春大呼过瘾,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处境。

    阿浪一招“夜龙探潭”直直劈落五六个近步杀来的官兵,那几个官兵也非即可毙命,只是伤筋动骨,恢复起来怕就不止一百来天了。四人斗得小半个时辰,敌手纷纷不济,先前八九十人,如今只剩得三四十人,有的一时畏畏缩缩,不敢贸近,拔木都在外见着,恶语怒骂,随后对身旁一人耳语几句,那人部署即毕,余下官兵立时再上,有的实则早被击中,尚未伤及要害,只是军令在前,不得不发!阿浪身前这就来了七八个壮汉,个个身高九尺以上,列出一字短阵,像一块黑布拦住了他的视线,这几人手里拿的是又厚又长的蒙古武器,说它像锤,却又似长锁,阿浪骇然道:“几位兄台,你们手里拿的是甚么家伙?”这几人似乎听不懂他口中的中州汉话,并无应答,却径自压上,而常遇春这时也被四个厉害的角色困住,那是四个汉人,都生得满脸横肉,步伐不快,但力气却大得惊人,常遇春吃了四人每人一拳,痛的几乎尖叫,不过他是个有血性的英勇汉子,哪里肯在他人面前丢了气度?何况共同御敌的三人还在酣斗,若自己输了气势,恐怕会影响朱重八、阿浪、徐达。常遇春忍住疼痛,全力冲出“四面肉墙”,但四人个个除了重拳之外,手里还有其他兵刃,常遇春若要强突,那也绝非易事。

    阿浪只好与这几个高大的官兵力战几合。他们手里的兵器着实不俗,阿浪纵倚寻龙剑法,也无法杀出阵下的缺口,只被这几人逼迫到另外一边,朱重八、徐达两人一左一右,所遇也非善类,都只能勉强对敌,不可兼顾其他。这拔木都览毕朗声大笑:“哈哈哈哈!你们四个方才那般勇猛,杀退了数十人,可是终究只是江湖草莽,抵不过我这合纵之计!我将你们四个分别困在一地,就大大减弱了你们的功力,就像当年秦扫六合一样,各个击破。如此一来,我就坐等你们精力耗尽,再抓你们不迟!”他一口汉语,清楚得传入四个耳里,朱重八先叹口气,知今下凶多吉少了,颇有些不甘,正在这时,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立马高声喊阿浪道:“阿浪!快告诉他们,你认识那大厅里饮酒的大将军和总管的公子!”这时徐达与常遇春身前身侧均临强敌,寸步难行,听得朱重八对阿浪说的话,耳畔也只一浮而过,心想这拔木都定然不会相信阿浪与大厅里的将军和公子相识一事,何况究竟那两人最后是否视阿浪为恩人,还待分说。

    阿浪变换招式,料想眼前这几人身材高大,重心必然偏上,自己若低身居下,只击其膝盖关节之处,未必不可逆转颓势。他尽力翻身,一招“浅鱼戏水盼相问”,弯腰迎上,在几人膝下一划而过,剑尖飘忽如光,这几人猝不及防,被阿浪抢占先机,待得要作调整,忍耐身材过大,再要弯身劈面而来,阿浪已来了一招轻功步子,从左到右,又是一划,这一划非比寻常,硬朝这几人脚踝稍高的关节刺去,这几人还能抵挡?阿浪这时反败为胜,立占上风,一个“燕子吊角”,飞过这几人的头顶,就落到那拔木都身前十来尺,阿浪听到朱重八叫自己表明“来头”,想到若不是自己鲁莽,率先挑了事,引得三人皆负险境,朱重八也不至会出此下策,只好来个“背水一战”,赌一赌那季末思与马继仁现下心头如何看待自己。他忙向拔木都表露心意,拱手道:“方才我四哥说的,统领大人可听到了。我和那大厅里的将军和总管大人的儿子是好友,我们还一起喝过酒。请统领大人教你的手下立即住手!”朱重八先前奋力喊叫,拔木都自然听得,但他只道是朱重八的缓兵之计,不作理会,眼见阿浪杀退那几个高大的官兵,已奔到自己身前,可谓猛士无双,“猛士”又拱手请礼,而自己又对他大加欣赏,虽见在场倒了一大片自家官兵,依然号令道:“住手!”

    区区两个字,就叫朱重八,徐达,常遇春尽化险为夷,得令的官兵有的兀自不平,然而令既先出,只好渐渐扶起受伤的弟兄,再听候处置。阿浪忙唤来朱重八等三人,徐达本不愿阿浪自报“来头”,知道是朱重八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只好听之任之。常遇春心道:“我若休息片刻,再与你们大战几百回合,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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