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依计行事,先对暴怒的拔木都说:“统领大人,小的通报已毕,这就去告诉那几个少林和尚,他们要的人不在总管府,事情不就解决了么?”说时向他做了个蒙古军礼,手臂置于胸前,将头微低,领着阿浪、徐达、常遇春撤步要走。

    拔木都忙转身拦道:“不可不可!那几个少林和尚既然能到总管府上要人,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哪那么容易离开?到时他们硬闯事小,惊动了将军和总管大人,我可就完了!”

    朱重八佯作急切之状,忙问道:“那现在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统领大人,该如何是好?”拔木都回头望一眼大厅,见里边饮乐正酣,未免惊扰到季末思等人,右手一挥,示意那拓谷塔与忽温站起身来,同朱重八等随他到别处商议。

    朱重八问道:“统领大人,敢问现下那少林的小和尚身在何处?”拔木都道:“乌乐大师正在里面同总管大人以及将军他们喝酒,那个少林的小和尚如今就在东厢偏阁,由十来个喇嘛大师看着,乌乐大师决定带他到大都的喇嘛宁都庙去,我也不知乌乐大师为何偏生要收那少林弟子为徒?”说着间长叹一声,那拓谷塔与忽温低首自责良久。

    朱重八见时机已至,向拔木都献计道:“统领大人,小的以为如今唯有一条路可走!”

    “你有甚么法子?快说。”拔木都忙问到。

    朱重八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不如去东厢偏阁把那小和尚放了,就说是他自己离开的,到时候乌乐大师也无从责怪,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拔木都想了片刻,追问道:“这法子倒好,不过东厢偏阁有十来个喇嘛,我们想擅自去放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他略有质疑。

    朱重八续道:“现下兵分两路,一路告知总管府的其他守卫说来了刺客,并传令不得惊动大厅里的总管、将军他们,违令者斩;一路到东厢偏阁告诉那十几个喇嘛大师,说有个武功高深莫测的刺客要对乌乐大师不利,请他们前来救险,只须说得情势紧急一些,那十几个喇嘛自然会全部赶来营救,到时候就算他们发现少林的小和尚不见了,而总管府的守卫均可证明的确来了刺客,那十几个喇嘛也只能怪自己失职,怪不得旁人!”

    朱重八见拔木都兀自不肯接纳,续道:“统领大人须吩咐所有守卫,未免扫了总管大人他们的雅兴,只得私下行动,却在东厢附近布置许多人马,让那十几个喇嘛相信这府上果然来了厉害的刺客……”

    拔木都沉思良久,忽的拍手叫道:“好啊!好法子!就这么办了!”拓谷塔与忽温只想借此立功,省得再挨打挨骂,对朱重八也是赞誉连连。拔木都立时布置,一面让拓谷塔、忽温二人传他命令,告知府内守卫,府上来了几个身手了得的刺客;一面让朱重八、阿浪、徐达、常遇春四人随自己到东厢偏阁,去“通知”那些喇嘛,并从院口调拔五十名守卫“以壮声势”。

    阿浪与朱重八的计策虽也算得周密,毕竟涉世不深,年岁尚浅,不察却算漏了一件事。

    这拔木都指挥一定,自以为天衣无缝,昂首在前,领着朱重八、阿浪一众到了东厢。这东厢乃是总管府宾客歇息的地方,总管府布局严整,呈现四合之状,东西各一厢,共有院舍数十间,而方才所经的大厅,则居于北面,是为正房,阿浪等一行进入的大门沿路诸处,则为倒坐,蒙古人南下以来,建筑大都随民间惯常,不加干涉,因此坐北朝南之风蔚为盛行。而这东厢附近大约有二十来个守卫,均在沿途巡视,这时隔段拿着火烛,照得来路明可“鉴人”。

    拔木都人在半里之外,就已朗声唤道:“你们四处看看!府上来了几个身手了得的刺客,要行刺乌乐大师!”众守卫听得是拔木都在前号令,哪敢有半点迟疑?人人按着兵刃,慌忙从近端的房间开始查起。朱重八不忘奉承拔木都几句道:“统领大人你真是指挥有度!不到片刻,就教这府上倾巢出动,只为寻找那几个刺客!”拔木都笑道:“承蒙总管大人与将军厚爱,教我统领这府上守卫,这才好吩咐他们做事。否则此次定被那两个笨蛋害死。”朱重八附和两句,就同拔木都引兵到达偏阁。这偏阁高三层,背后是一座花园,前边较为空旷,拔木都密令随行的守卫在周围大步走动,务必要显得颇为焦急,并相互说着“有刺客,有刺客”之类的话语,不一时就见偏阁的一、二两层烛火顿熄,阁门“支吾”声后大打而开,拔木都令守卫高挂灯烛。

    这时一阵寒风骤起,十来个高大的身影落在偏阁的空地前,众人抬头一望,见十来个喇嘛穿着袍子袈裟,戴着僧人氎帽,因北方天冷,帽子四沿均加了一层厚绒,最先走来的是四个黄衣喇嘛,后边几人皆一袭红衣,上身宽阔,是以行来生风,其中有六个红袍喇嘛是随腾慕来到总管府的。喇嘛教传行至今,辈分较高者大多喜着黄衣,辈分较低者多着红衣,两者并无严格规定,只规定盛大节日仪式时不得混淆。眼下的四个黄袍喇嘛,在烛火下个个面色淡然,皮肤黝黑,目光却尤为警觉。先四扫一遭,见守卫纷至沓来,看得仿佛出了大事,正前一个黄袍喇嘛道:“阁下带兵到此,气势险急,莫非出了甚么事?”拔木都向前一步,故意回头喝令奔走的守卫暂且止步,对这黄袍喇嘛道:“大师你们不用紧张,如今这总管府只是来了几个刺客而已,说要刺杀乌乐大师,不过大师放心,府上守卫众多,我等定会保乌乐大师周全!”这拔木都时下一招“抛砖引玉”用得恰到好处,黄袍喇嘛与身后三个喇嘛面议须臾,即上前询问:“可如今看阁下等面色,似乎那几个刺客并非常人,恐不易对付?”拔木都叹口气道:“还是逃不过大师你的眼睛,实不相瞒,那几个刺客均属武功高强之辈,已经连连闯过了几座大院,正要逼近大厅行刺乌乐大师,幸得几名守卫拼死抵挡,我才整兵解围,后来一番大战之下,其中两个刺客向厢房逃了,我担心他们潜伏在此,终是大患,才带着兄弟们赶来查探,不过嘛,大厅附近,依然是危机重重,因为今日总管大人、大将军以及乌乐大师他们都在兴头上,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已令所有人不得喧哗,要暗地里将刺客捉拿!”

    那黄袍喇嘛两眼一紧,问道:“那几个刺客为何胆敢到总管府来行刺我师兄?他们是汉人还是蒙古人?”拔木都支吾一瞬,忙道:“他们身手太快,我们确实分辨不出。”这黄袍喇嘛原来是那乌乐大师的师弟,听得这拔木都绘声绘色地描述后,担心师兄的安危,对拔木都道:“师兄如今在大厅与总管大人、将军等饮酒,恐要大醉,刺客若乘机杀近,师兄等恐不能抵挡,我等还是亲自前往大厅才是上策!”他身后三个黄袍喇嘛均无异议,后边的十来个红袍喇嘛低首连连,就跟在黄袍喇嘛身后,一行朝那大厅走去,那黄袍喇嘛还颇恭敬地对拔木都道:“此处就有劳阁下了,偏阁上三楼有几个重要的人,请阁下代为照看,我等稍后便回!”拔木都躬身相送,直看得这十来个喇嘛消失在视线之中,才对身旁守卫道:“你们几个在此好生看着,那些喇嘛一旦赶回,立马禀报!不得闲人靠近偏阁。”守卫得令,分两列看守。

    这拔木都就只携带朱重八、阿浪、徐达、常遇春四人走向偏阁内,直接来到三楼,通过一条长廊,看得末端两个房间均有灯火。阿浪此刻心潮涌动,“里面的少林弟子是昆生么?也不知这傻和尚怎么样了?”一阵自责后,就随拔木都走到门外。拔木都低声对朱重八道:“这三楼房间里有六个和尚,只有一个来自少林派。”朱重八问道:“那其他几个和尚是哪里来的?”拔木都道:“其余几个都是些不知名寺庙的小沙弥,大可不必在意。”朱重八点了点头,又与拔木都商议几句,拔木都不住赞道:“你真是妙计连连啊!”说着间三两下打开两间房门,果然看见每一间房都坐着三个人,却都不是和尚的打扮,常遇春上前细细观察,乘着拔木都与朱重八,徐达在第一个房间查看时,低声对阿浪道:“就是那个,他就是在芫绣山庄里的那个小和尚!”说时指着第二个房间里戴着毡帽的少年,这房门方始被开,里边的三人皆惊坐起,阿浪正眼一望,那戴着毡帽的人不是昆生,更是何人?正要上前哭述一番,那拔木都却已踏步奔来,只好暂且作罢。拔木都方才问过第一个房间里的三人,他们个个打扮成蒙古人的模样,一掀开头上的帽子,头发极短,都承认是其他寺庙的和尚,此中原由不在话下。

    再说昆生此刻也是穿着蒙古人的长袍,只是脸上却是一副稚嫩赤诚的模样,他盯着门外的拔木都以及四个“蒙古”守卫,并不认识,就重新坐回凳子上,其余两人口中也都念念有词,想必在此时久,那些喇嘛不一刻就要入房查看,昆生等也只是初时惊愕,随后都归于平静。阿浪远远望着昆生,面上白净如常,看他身穿蒙古人的衣服,总觉心里有数不出的难过,想来昆生一心佛法,善良无邪,这些人却逼迫他脱弃少林寺的僧衣僧帽,而穿上别的衣服禁锢在此,昆生的心里又该多么无助?阿浪只待情绪激发,就要狂啸几声,好带着昆生立马离开这总管府,时下却不能立刻与之相认。但想到朱重八,徐达,常遇春三人既已为自己犯险,自己又怎能图一时之快?阿浪乘隙告诉三人,当前这少林和尚正是昆生,三人长舒一口气,心想如此犯险亦是值得。

    听得拔木都问三人道:“你们来自哪个寺庙?”三人见眼前这蒙古人来势汹汹,只好照实回答。一个说道:“小僧来自归静寺。”另一个说道:“小僧来自于宝光寺。”那昆生则道:“小僧来自少林寺!”拔木都两眼一亮,上前一把抓起昆生,哈哈笑道:“就是你了!你跟我走!”不待昆生分说,就将他提到房门外,转首示意阿浪、徐达、常遇春三人将两个房门牢牢关闭。这拔木都生得精壮,昆生被他使劲一拉,直疼得面红耳赤,阿浪见状,恨不得当下一拳,重重打向拔木都的胸脯。

    随后将昆生带到长廊另一侧,拔木都向朱重八眨了眨眼,朱重八就用汉语对昆生道:“如今我们是来放你走的。一会你看我们大打出手,听得几声吼叫,你就如此说话。”附耳低声对昆生说道几句,随后又吩咐阿浪、徐、常三个如此如此。昆生两眼一瞪,摇头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怎么能做欺人的举动。”朱重八道:“你只须随机应变,就可脱离苦海,何乐而不为呢?”昆生依然不允。阿浪又急又气,只好对拔木都道:“统领大人,不如让我跟他说两句。”拔木都打量阿浪一番,只好让他一试。阿浪这就在昆生耳边说道:“臭小子!是我!”这些日子,昆生每逢夜里、梦中,不知听了这声音多少次,他是个实诚的少年,心下稍一激动,更难掩饰,立时吼道:“阿浪,是你啊!”说时眼眶再也拦不住倾湧而下的两行泪。

    阿浪等四个差点被他这一声吼吓得半死,幸得那拔木都尚不在意,阿浪忙高声道:“好了好了!别说你那些佛门用语了,‘阿浪,阿浪。’我知道阿浪在你们佛门就是同意的意思。”阿浪立时应变。昆生这才会意。

    不时长廊里传来了一阵阵激烈的打斗、惨叫声,听得一人说道:“哈哈!你们这三脚猫工夫!怎么是我的对手!我可是堂堂少林寺方丈的关门弟子!”说这话的人正是昆生。那几声惨叫自然是发自拔木都、朱重八等人了。昆生又对房内其余五个和尚道:“几位师父,小僧有要事待办?就不能救你们出去了,你们放心,他们暂时不会为难你们,时机一到,小僧就来救你们!”听得房里传来几声“阿弥陀佛”之类的话语,有的先行道谢,有的颇感遗憾,想这少林和尚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当下带着自己逃走?朱重八说着此计,是想稍后那些喇嘛问来,有其余五个和尚作证,可知原来昆生深藏不露,数日来“卧薪尝胆”,到今下终于忍不住打倒了拔木都等人逃离此地。拔木都深谙官道,要说服一众喇嘛息事宁人自然手到擒来。

    昆生又朗朗大笑几声,这就从长廊走过,拔木都嘶喊道:“追!给我追,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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