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怕疼就哭了,”宁珞赶紧擦了一把眼泪,“现在好了,真的,我开心着呢!”

    “原来是误会……谁让你们俩孤男寡女地在一个房间里……”宁珩这下才尴尬了起来,“元熹,对不住,我以为……”

    景昀躺在地上看着他一语不发。

    “要不然你打我两拳好了。”宁珩赔笑着道。

    看着景昀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宁珞有点着慌,她想起了从前的定云侯,那据说是冷面无情、军令如山的定云侯,这两人不会因此而反目成仇吧?

    “别打我哥,我哥也不是故意的,景大哥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景昀叹了一口气:“你们俩个,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说话?”

    宁珞低头一看,脸顿时红得好像刚煮熟的虾子一般:刚才太着急了,扑过来挡在景昀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胸膛上了。

    宁珩一凛,从地上一跃而起,把宁珞挡在了自己身后,又朝着景昀伸出手去,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好了好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大家都忘了吧。”

    景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地道:“我就记着你还欠我两拳。”

    宁珩干笑了一声:“那就记在账上,反正我欠你的多了,以后有机会一并还你。”说着他朝后看了看宁珞,关切地道,“陛下马上就到了,你好些了吗?”

    这一折腾,身上的燥热好像也消散了,宁珞定了定神道:“好多了。”

    “走,我们先行一步,元熹,你稍等片刻再出来。”宁珩不知怎么,忽然一下谨慎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妹妹,朝着绿竹使了个眼色。

    绿竹会意,挡在了景昀面前。

    宁珞随着宁珩走出了小屋,回头一看,正好撞上了景昀的目光,那一双黑眸幽远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期待,又有些难过,每次和景昀难得相见,却总是意外频出,难道是命中注定,她和景昀,这辈子倒了个个,却也一样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丝轻浅却忧伤的笑意。

    景昀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笑容,和梦中频频出现的白衣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第二十四章

    赏花会的第一项竞技便是“琴”。

    琴棋书画一词,琴便占了首位,大陈的王公贵族也分外喜爱音律,技艺高超的琴师受人尊敬。此次竞技,共选拔出了八名琴技出众的女子,其中五名出自女子堂,而另三名则是京中因各种原因未能入女子堂的妙龄贵女。

    纱帐内,余慧瑶绘声绘色地和宁珞描述着刚才的那一场意外。

    “瑞王殿下真是英武,几下就游到了她身边,一路抱着她泅到了岸边,她全身都湿透了,也不知道她的婢女跑到哪里去了,就这么让咱们的赵大小姐一个人在湖边走着落了水……”

    宁珞漫应了一声:“赵姐姐平日里厉害得很,这次怎么失算了。”

    余慧瑶掩着嘴笑了,幸灾乐祸地压低了声音:“你方才没瞧见可惜了,她整个人都湿透了,狼狈到家了,瑞王殿下好心要扶她,她还一把把人推开了,她婢女给她披衣裳还被她打了一个耳光。”

    “是吗?不过她向来就是这副跋扈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宁珞笑道。

    余慧瑶撇了撇嘴:“那可是瑞王殿下啊,瑞王殿下也真是,叫个侍卫救她也就是了,想必他也后悔了,你可没瞧见,上岸了以后瑞王殿下的脸都白了,几乎是把她丢在了岸边,你说他倒霉吧?这辈子说不定就和赵黛云绑在一起了。”

    落水被救,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出身都摆在那里,议亲是最好的出路。

    如果落水的是宁珞,那嫁给杨彦可能便是最体面的下场。

    这便是赵黛云打的如意算盘吧。

    宁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一溜儿梅花露。“方才那撒了半瓶的梅花露呢?”她问大伯母身旁伺候的婢女。

    “回禀九姑娘,赵家姑娘取走了,拿回来一瓶新的。”

    倒是做事滴水不漏。

    宁珞瞟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宁萱,一语双关地道:“七姐姐,你快上场了。”

    宁萱的脸色惨白,一脸呆滞地没有出声。

    “萱儿,你怎么了?快些,别丢了宁府和书院的脸。”宁贺氏厉声道。

    宁萱瑟缩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抱起了古琴朝外走去。

    “到底是小家子气,这样的大场面吓晕了吗?”宁贺氏叹了一口气,对着嫂嫂余氏埋怨了一句。

    一声清越的琴声响起,大伙儿的目光瞬间便落在了中间的花台上,只见赵黛云换了一身妃红色海棠花鸾尾长裙,裙摆逶迤,衬得她腰身不盈一握,十指修长,在琴弦上来回穿梭。

    她奏的正是一首阳关曲,高祖时著名琴师鬼离子所作,描写的是高祖夺得天下后力拒北周于小娄山北的场景。

    宁珞心中一动,朝着文帝的纱帐一看,果不其然,陪伴在文帝身旁的景昀正凝神细听。

    “她真是厉害,我等的确要甘拜下风。”余慧瑶啧啧称奇,显而易见,刚才那场风波居然没有影响到赵黛云的心情分毫,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

    的确,这一首阳关曲赵黛云奏得酣畅淋漓,琴音中既有柔肠百结又有杀伐之声,仿佛能瞧见高祖的铁马金戈、豪气千干,唯一不足便是在最□□处琴音有凝滞之感,可能是刚才落水时手臂处还是伤到了些。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梅皇贵妃在台上连赞了两个“好”字。

    赵黛云盈盈下拜,声如黄莺出谷:“多谢皇贵妃夸赞,奴家惶恐。”

    “这不是赵太尉家的姑娘吗?”梅皇贵妃笑道,“才这么点日子不见,标致得都快让本宫认不出来了。”

    赵家是梅皇贵妃的娘家表兄,赵黛云一脸羞涩地恭维:“皇贵妃娘娘也越发年轻了,和陛下站在一起真是龙章凤姿,令人仰慕。”

    这话梅皇贵妃显然很是受用,笑着对盛和帝道:“陛下瞧瞧,一名女子居然能奏出这样有气度的曲子,实在难得。”

    盛和帝刚过不惑之年,眉目间还能瞧出年轻时俊朗的影子,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侧身问道:“昀儿,你觉得呢?”

    除了太子杨湛因为体弱多病没有到场,其余的皇子都在纱帐里,包括四皇子杨彦和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杨皓。景昀虽非皇子,却居然也陪在圣驾之侧,荣宠可见一斑。

    此话一出,梅皇贵妃的脸色微变。

    景昀躬身答道:“赵姑娘琴技高超,臣难得一闻。”

    赵黛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柔声道:“上回在书院得景师兄教诲,悟出了人生在世当以国以民为先的道理,我虽只是一名小女子,思虑数日后也得益良多,习琴有如神助,便以这一首阳关曲遥寄高祖风采。”

    底下的余慧瑶凑到了宁珞的耳边,咬着牙小声道:“这人真是不要脸,到了现在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勾引景师兄。”

    一股恶气在胸口徘徊不去,宁珞霍地站了起来,原本想韬光隐晦的念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是她并没有入选琴技之比,要指望谁去压赵黛云一头呢?

    纱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伙儿回头一看,只见宁萱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指尖抖得好像筛糠一般:“大伯母,我……我比不了琴了。”

    前一世时,年少的宁珞并未在琴技上浸淫太多,一是她天生喜爱书画,在那两项上花费了很多精力,二是因为宁萱擅琴,宁珞并不想和她一争长短。

    后来成了瑞王妃后,杨彦负心薄幸,赵黛云步步紧逼,宁珞咬牙撑了很久,最后父兄的死彻底击垮了她,以至于满腹悲愤和忧伤无处排解,只有琴声能开解一二,她原本便天资聪颖,到了最后,她的古琴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尤其擅长江南小调。

    坐在花台上,宁珞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脑中的思绪飘到了前世。

    父亲被逼纳妾后,母亲便冷了心,一直记挂江南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临死前哼着江南的小调闭了眼睛。

    那一首小调,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让她即悲伤父母那段真挚浓烈却最后还是不得善终的感情,又感慨自己错付的一生。

    “铮”的一声,宁珞拨了一根弦。

    今日她弹的便是那首前世弹奏了无数次的江南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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