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堤远,波急路尘轻。

    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

    何况自关情。

    ……

    这是一首写江南柳的小词,被不知名的琴师谱了曲,在江南广为流传,曲子原本十分简单,宁珞花了一番功夫将曲谱重新研习,添入了很多她自创的曲调,变得更为繁复。

    小曲一气呵成,十指在琴弦上勾剔抹挑、吟糅往复,随着悠远清亮的琴声,一曲江南风情图在众人面前徐徐拉开。

    弹到一半,曲声渐渐幽怨缠绵了起来,仿佛可见一个婉约的江南女子在春柳下和心上人依依惜别,远处只余月色如钩,一腔情丝化作看不见的月光,缠绕在离人的心上。

    一曲罢了,宁珞静静地坐在花台前,眼中隐隐泛起水光,思绪几乎不能从琴音中脱离。

    繁花簇拥下,余音袅袅,一名身着丁香色绣蝴蝶荷叶裙的少女眉目中带着轻愁,容色绝美,眸中闪烁着碎光,迷茫地落在不知名的光点处,琴、乐、人几乎合而为一,令人沉醉。

    “叮当”的一声,有人的茶盅落在了托盘上发出了脆响。

    宁珞骤然回过神来,起身致礼,偷偷看了一眼景昀,见他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免有些失望。

    “这是……”盛和帝瞟了旁边的景昀一眼,开口问道。

    “这是宁臻川宁大人的女儿。”有宫人附耳道。

    盛和帝顿时来了兴致:“过来让朕瞧瞧,朕记得小时候明惠皇后时常让你入宫陪伴,朕还抱过你,现在都这么大了。”

    宁珞只好往前走了两步,仰脸垂眸,心里暗暗祈祷这九五之尊万万不要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梅皇贵妃笑着道:“到底是家学渊源,宁大人的女儿才气过人。”

    “这琴弹得不错,”盛和帝夸奖道,“朕听得都入了神了,你们呢?”

    旁边几个皇子和妃子连声应和,杨彦那件杏黄色的锦袍已经换了,刚才还很差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连声称赞道:“父皇,珞妹妹的琴声犹如仙音,真是绕梁三日,听了还想再听。”

    “殿下谬赞,”宁珞冷淡地道,“天外有天,是我献丑了。”

    杨彦的眼神一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盛和帝却兴致更高了,看着身旁的景昀取笑道:“昀儿呢?你听得连茶盅都掉了,想必也是入了神吧?”

    景昀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朝着宁珞走去,他身在高台,原本就比宁珞高,这下看上去更是居高临下。众人都知道景昀那波澜不惊的脾气,忍不住都呆了呆,杨彦更是紧跟了两步在他身后又气又急地道:“元熹,你要做什么?”

    “珞儿,这首江南小调的确好听,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景昀没有理杨彦,目光紧紧地锁在宁珞身上,略带急切地问道。

    宁珞抬起眼来,在心里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这问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夸奖我几句。

    她挑了挑眉,挑衅地看着景昀:“不告诉你,你猜一百遍吧。”

    文帝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丫头挺有趣的,好了好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等一等,”梅皇贵妃柔声开了口,“你是宁珞?我怎么记得书院女子堂报上来的名字是宁萱,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了吗?”

    第二十五章

    宁贺氏在纱帐中霍地站了起来,又气又恼地看了宁萱一眼:“你看看你,还让你妹妹去担这个责!只怕取消了名次还是轻的!”

    宁萱呆呆地看着那个跪着的小小身影,握紧了拳头喃喃地道:“我看到了……是她……她家的丫鬟……上去告诉了皇贵妃……”

    “谁家的?”宁贺氏不解地问。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余家嫂嫂也有些急眼了,“陛下会不会责罚珞儿?你这样让珞儿上去太冒险了!”

    “我……我去找陛下认罪……”宁萱红着眼睛就要往外走。

    绿竹鄙夷地看着她道:“不用你假惺惺的,我家姑娘自有主张。”

    宁贺氏也拦住了她,沉声道:“好了,不要慌里慌张的,你去了也没用,看看再说。”

    饶是说得轻松,宁贺氏也忍不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朝着天子纱帐使劲地张望着:老九可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这是万万不能出什么纰漏的啊。

    宁珞定了定神,跪下来请罪道:“回禀皇贵妃娘娘,报上来的确是我的七姐姐的名字,只是她突然得了急病,弹不了琴,我便自告奋勇替七姐姐弹上一曲。”

    纱帐内,梅皇贵妃轻笑了一声道:“宁大人膝下的一双子女甚是有趣呢,前几日刚刚听说了文武对换的佳话,今日你倒也来了一次李代桃僵,这可是换出了滋味来了。”

    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却绵里藏针,让人听得心中一悸。

    盛和帝没有说话,嘴角的笑意却微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宁珞。

    宁珞抬起头来,神情丝毫未见慌张:“陛下,皇贵妃娘娘,家父时常教导我们,兄弟手足骨肉相连,无论何时都要互相扶持,相濡以沫。陛下怜我两位兄长互敬互让,特意设下妙计化解了兄长的疑难,我敬佩得五体投地,每日只盼着能报答陛下恩德一二,今日能亲自向陛下致谢,我感激涕零。”

    说罢,她俯身叩头,久久未起。

    盛和帝听得愉悦,笑着道:“起来吧,朕素来便敬重兄友弟恭之行,宁大人兄弟情深,儿女也是互相关爱,朕实在是羡慕得紧,为宁国公府上锦上添花,朕很高兴。你们几个,可要多向宁大人学习、互相敬爱才是。”

    身旁几位皇子齐齐应了一声“是”。

    宁珞这才起身,恭谨地道:“我方才替我七姐姐奏琴,原本应当先禀明陛下,只是事发仓促,我七姐姐碰翻了一瓶别人送过来的梅花露,也不知是怎么了,没过片刻便双手不听使唤,我怕扫了陛下和皇贵妃的兴致,便斗胆替姐姐上台,先斩后奏,还请陛下责罚。”

    “陛下,臣以为,这非但不该罚,还应该赏才是。”一旁默不作声的景昀忽然开口,神情肃然。

    梅皇贵妃嘴角的笑容僵了僵:“此话怎讲?下次做事,大家都冒名顶替了,可就乱了套了。”

    “珞儿她虽然顶替了姐姐,可并未欺蒙陛下,”景昀沉声道,“方才唱名的是宁珞,不是宁萱,而且,陛下和皇贵妃目光如炬,怎能看不出两个人的区别?只怕是看她们小孩儿心性甚是有趣才不点破罢了。珞儿她坦然自若,并未藏头缩尾,是见坦荡。”

    “好了好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赏花会原本便是大家赏玩开怀之所,珞儿小小年纪有胆有识,一手琴技还出神入化,朕很喜欢,”盛和帝朗声笑道,“来,赏一株状元红到帐中。”

    底下的宫人应了一声,搬了一盆状元红到了宁府的纱帐外,山茶娇艳,那花瓣重重叠叠,就好像状元的大红锦袍。

    宁珞叩首谢恩,退回了账内,这才发现自己衣裙的后背都快湿透了,微风一吹,透凉透凉的。

    帐里的人一下子迎了上来,宁贺氏也急出一身汗来,嗔怒地道:“你这小丫头真是胆大,下回我是万万不敢陪你出来了。”

    “大伯母,”宁珞撒娇道,“你不陪我我可没这么大胆子。”

    宁贺氏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你呀,吓死我了,回去好好罚你!”

    余慧瑶一下子便把宁珞抱住了,眉眼笑成了一朵花:“珞妹你好生厉害,那赵黛云费尽心机,只怕还是要败在你手中了,你瞧,陛下都赏了你状元红了。”

    宁珞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可能折了赵黛云的威风,实在让人喜不自胜,她抿着嘴笑道:“好了,你快些去吧,棋技可就看你的了。”

    棋技和诗书画三技一前一后举行,余慧瑶去了旁边的静室,而宁珞要在花台上作画,并为画赋诗一首题字,一题三技,十分考验功底。

    前世宁珞以一幅《游春图》惊艳赏花会,被称为书画双绝,画中老妪、村夫、贵妇的描绘神形具备、寓意深远,而那一手书法娴雅逶丽中透着洒脱,被誉为美人弄影、碧海浮霞。

    赵黛云也在花台上,两个人四目相对,看得出来,她嘴角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宁妹妹,把我弄得如此狼狈,你可满意了?”

    “赵姐姐,梅花露里放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如咱们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在陛下面前说一说,请陛下评评理?”宁珞的眼神泛着冷意,若不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她恨不得抛开礼仪和脸面,和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厮打一番,就算同归于尽,也落得个痛快。

    赵黛云语塞,冷笑了一声道:“行,我不和你计较。”

    一声铃响,计时开始了。

    宁珞站在书案旁,屏息凝神,脑中一片空白。

    是一展所长,彻底将赵黛云压在身下出气,还是韬光养晦,避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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