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臻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睡得香甜的薛蟠。白皙滑嫩的脸蛋儿红扑扑的,两只雪白的胳膊搭在明黄色的锦被外头。乌黑顺滑如墨缎的头发随意铺在枕头和锦被上。薛蟠睡觉并不老实,一个翻身便将刚刚盖在身上的锦被骑在了身下。于是仅仅穿着单薄里衣的躯体又暴露在空气之中。

    徒臻好笑的摇了摇头,坐起身来。伸出双手试图将薛蟠身下的锦被拽出来。小心翼翼地鼓捣了一会子无果,徒臻又害怕动作大了会将薛蟠惊醒,只得探过身子又打开一条锦被,放到自己脚下,而将自己身上盖着的暖暖呼呼的锦被轻轻盖在薛蟠身上。

    将脚下的锦被展开盖在自己身上,些微冰凉的触觉让徒臻昏昏欲睡的头脑多了一丝清醒。他缓缓的躺下身来,牢牢的看着薛蟠熟睡的面容。和缓温柔的目光勾勒出薛蟠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薛蟠有一副好底子,他的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嫩。长时间的养尊处优让他周身透露出一股子的雍容贵气,让人一见便知这人一定是个出身大家,没吃过辛苦的娇养少爷。

    因为平生顺遂如意,所以他的气质十分的光明开朗,还带着两分属于上位者才具备的从容不迫,漫不经心。似乎这世间一切难题到了他面前都不是个事儿——总会有这样那样的贵人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蹦跶出来,然后心甘情愿地为他解决麻烦。比如他爹薛老狐狸,比如他师傅传世大儒庄先生,比如自己……

    这样的好运气是点背不能赖社会的徒臻同学不能想象的。他至今为止活了二十多年,除了没有记忆的头三岁之外,剩下的日子都在算计和筹谋中度过。小的时候为了得到养母的宠爱算计,长大了之后为平安活着算计,到了后来为了那把椅子算计。然而身世所限,徒臻一直都是出于劣势的——

    准确说来在认识薛蟠之前,徒臻在夺嫡这盘棋局里,一直是处于劣势的。他的身世意味着他并不能像其他几位皇子那样安然从容,身为皇后过继来的嫡子,他所背负的责任总是那样尴尬。大多数人瞧不起他的母族,可是少部分人又因为他的现状而惶惶不安,除之才能放心酣睡。所以他的存在注定是一个炮灰,有能力的人不会倾尽全力帮助他,而有地位的人则恨不得他尽快死掉。

    可自从十年前在金陵郊外遇见了薛蟠后,在薛蟠的指引下遇见了那个神秘莫测的师先生后。徒臻的命运渐渐偏离了。因此不论外人如何作想,在徒臻的心中,薛蟠便是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贵人。现如今,他也终于有能力将这个贵人光明正大的留在自己身边。自此以后,无论风调雨顺,还是艰难困顿,都不再是他一个人面对,而是两个人并肩而行。

    想到这里,徒臻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暖暖的笑意直达眼底。

    就在此时,徒臻陡然感觉到身后一凉,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阵压迫,森然,刀锋冷锐的触觉。

    徒臻缓缓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大红色绸缎,上面用彩色的金线绣出百鸟朝凤的繁复图案。衣摆处绽放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妖娆怒放的牡丹和晶莹活泼的绿叶对比鲜明,层层叠叠现在眼前,栩栩如生的叶瓣藤蔓晕染开来,缠绕在柔滑丝顺的衣襟上,越发显出纤细精瘦的腰肢。然而即便是纤细也透出一股子慑人的气场。衣如其人,这样精致的绣工就连自己耗时许久的龙袍都赶不上的。

    于是徒臻了然。他抬起眼眸,目光直视着面前容貌精致到妖异的男子,又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脖颈处的宝剑,轻声笑道:“好久不见,本还有诸多思念想与君分说。怎地一见面就如此敌对?”

    那男子闻言,光洁的下巴微微抬起,漫不经心的打量了徒臻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陡然迸射出仿若实质的杀气牢牢的盯住了徒臻裸露在外的脖颈,他手上的三尺青锋随意压了压,有些不屑的讥讽道:“只是想让你明白,即便是你费尽心机弄出了体内的蛊虫。若是本座想杀你的话,亦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徒臻轻笑。知道是先前将装有蛊虫的白玉瓶子还给徒赢的举动伤害了这位妖异男子的自尊心。这会子不惜夜探后宫也要找回场子来。对于这样几近于幼稚的挑衅,徒臻向来是不以为意的。多年的运筹,谋断让他不会将一丝精力花在这种毫无用处的意气之争上。于是他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嘴角,随意看了一眼身后熟睡的薛蟠,轻声说道:“我们去外头说话吧!”

    说着,也不理会压迫在脖颈上的三尺青锋。径自起身,下床,立刻之前还不忘替薛蟠小心翼翼地掖好了被角。这才披着一件外袍走了出去。

    守在暖阁之外的太监宫女们看着皇上衣冠不整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手持宝剑的红衣美人时,惊愕的脸色都变了。刚要发出凄厉的喊叫声,徒臻便随意的摆了摆手,冲着众人说道:“故人来访,你们也不必大惊小怪的,没得叫人笑话。全都退下去吧。今日的事情,不准张扬。”

    以徒臻多疑猜忌的习性,能守在乾清宫当差的太监宫女自然都是他最信任的。当中还有一些粘杆处的暗卫。可就在这样重重禁卫把守之下,居然还有人能轻易的不动声色地进入了内室。可想而知这位身穿大红色衣袍的诡异男子也不会是什么正常人。

    联想到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的那个徒臻既倚重又戒备的血滴子,其中粘杆处的暗卫们隐隐有些明白了。

    于是众人在徒臻的吩咐下乖乖的退了出去。霎时间,灯火通明的养心殿只剩下了徒臻和师先生二人。

    徒臻随意拢了拢衣襟,端坐在上首的龙椅之上,轻声问道:“四年的时间你都藏头露尾的,怎么今儿想起进宫来了?”

    师先生自薛蟠上京四年来,一直隐藏在暗处。后来又兴之所至的勾搭上了被禁锢在府邸之中的废太子徒赢。徒臻对于师先生的举动向来是了若指掌的。不过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了如指掌”,毕竟师先生手下的血滴子很强,可他自身的实力更强。如果不是破釜沉舟的决定了要与之为敌,徒臻是不会轻易举动的。

    可师先生自从十年前地宫一面后,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暗处。既没有指使血滴子制肘他,也没有其他试探的举动。甚至因为师先生的多方配合,徒臻才能顺顺当当的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徒臻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果断之人——或者说薛蟠一直希望徒臻是个这样的人,所以徒臻也不想让薛蟠失望的一直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

    因此在师先生如此倾力相助之下,徒臻是没有道理出手对付师先生的。尤其,这个师先生现如今还算得上徒臻的半个师傅。如果不想惹毛了薛蟠从而一个人睡冷床的话,徒臻暂且没想过做些“狡兔死,走狗烹”的勾当。

    徒臻如此作想,师先生亦然。虽说这两人从骨子里头就都不是什么地道的守规矩,讲义气的人,但因为有一个共同在乎的薛蟠在其中,所以这两人反倒比旁个只靠利益牵扯的同盟更为牢固一些。而且隐隐之中的,针锋相对之下还有两份说不出的脉脉温情。

    师先生打量徒臻半晌,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你和蟠儿在一起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再配合着那似笑非笑瞥过来的眼神,陡然让徒臻升起了一种“女婿拜见丈母娘”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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