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媛穿一身鹅黄的衣裳,立在廊下,团扇掩了唇,眼尾却微微挑起:“那是谁?”

    身边跟着的侍女瞄了一眼,小声道:“回小主,那是长曦帝姬,出宫来见咱们王爷。”

    徐氏抚着自己腮颊,低眉轻笑,眉眼里似乎都带了说不出的妩媚:“就是前些日子华仪归京的帝姬殿下么?”

    侍女微微欠身道:“正是。”

    徐氏轻轻摇了摇手中的轻罗团扇,语气似是怅然又似是赞赏:“怪不得那般容色,果然是天家姿容,非我等凡尘颜色可比。”

    侍女道:“小主何必妄自菲薄,小主的容貌在咱们王府里也是上上的。”

    徐氏刚欲开口,只听得身后一声嗤笑,回眸只见另一个嫩粉衣裳的女子前呼后拥的过来,却是良媛孟氏。

    孟氏挥手退开身边搀着自己的侍女,袅袅婷婷地略微欠了身:“见过徐姐姐。”

    孟氏进府已有四年了,进府的时候只有十五岁,正是豆蔻妍花似的年纪。孟氏入府之后未过多久,王爷就随帝君前往朔阳峰,之后就伤了腿。

    王爷对后院众人本就是淡淡的,伤了腿之后更是淡了许多。

    只是这孟氏的父亲任正三品兵部左侍郎,在兵部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着孟氏的母家,王爷才封了她一个良媛,就连王妃素日里也是给她两分颜面的。

    “妹妹一向娇贵,今日竟然出来,还真是少见。”徐氏手中团扇轻摇。

    孟氏甩了甩手里的阮烟罗帕子,一股清甜的香气四下散开。孟氏笑道:“也不过是见今日天好,随意出来走走罢了。”

    她抿了唇笑道:“没想到才出来,就听见有人竟然不自量力,敢和帝姬殿下比容色,还自诩‘容貌是王府里的上上’,”她噗嗤笑出来,“姐姐你说好不好笑?”

    徐氏脸色带了薄薄地红,说不出是羞恼还是气怒,手中团扇微微用了几分气力,扇了几下:“我并不敢与长曦殿下相比,妹妹大约是会错了意。”

    孟氏一脸的张扬笑意,半分也不曾收敛:“我若是说与王爷听,姐姐觉得王爷会不会觉得是妹妹我会错了意呢?”

    徐氏的脸色青红交错,孟氏从她手里抽出做工精致的轻罗团扇前后打量两眼,嗤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花素绫,也值得姐姐这么爱不释手的把玩。”

    孟氏正说着,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过来,附在孟氏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孟氏脸色微改,笑意更深了些,眼波流转,乜着徐氏,将手中的团扇掷到徐氏怀里:“王妃有孕,如今王府中馈交由姐姐掌管,姐姐又何必拿着这么一把破扇子显示自己良善?”

    她转过身去,抬步离开前冲着徐氏小声啐了一口:“假惺惺,没得叫人恶心。”

    语毕,才由着身边丫鬟扶着,施施然地离开,回了自己院子。

    徐氏气的浑身发颤,脸色青白,整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吓得身边的丫鬟急的几乎哭出来,连连拍抚徐氏后背:“小主,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徐氏一手握着胸口,深深地呼气,眼白几乎都要翻出,良久才忍了下来,一口气平复和缓。

    “小主,”侍女见自家小主脸色实在难看,不由担心,“小主,奴婢去请医正来吧。”

    徐氏扶着身边的丫鬟,声音细弱:“不必,”她抬眼看向孟氏离去的方向,“那只会叫她们得意,我偏偏不如她们的愿!”

    侍女几乎要哭出来:“小主,您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徐氏抚着胸口,挣扎着站直身,眼神冷酷:“且叫你得意,你只等着,有朝一日,我必要你跪下求我!”

    她喘了两口气,歪在侍女身上:“扶我回去。”

    却说孟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心腹宝珠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搀着孟氏道:“小主可算回来了,”凑到她耳边,“王爷送来了许多珍玩,都是素日小主喜欢的。”

    孟氏两腮上染了薄薄的红,轻斜着眼看了一眼宝珠:“就你嘴甜。”

    主仆几人进了屋,只见桌上满满地堆着的都是各色奇珍,缂丝的蜀锦,柔软的浣花锦,细腻的天香绢,还有一匹富丽的织金缎。打开的妆匣里金玉琉璃几乎晃花了众人的眼。

    宝珠笑道:“奴婢素日只听过织金缎富丽无匹,从来都是贡进宫里的,没想到今日托了小主的福气,倒也让奴婢开了眼界,见着了这织金缎。王爷可真是爱重小主呢。”

    孟氏脸上透出一点羞色,心中还是欢喜的,向那妆匣里捡了一个厚银镯子:“喏,赏你了。”

    宝珠一脸喜色,忙不迭地接了:“奴婢谢小主赏。”

    孟氏指了自己的妆匣子道:“你选几样,出去给了她们,”一双秋水眼染了阴厉的狠,“告诉她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管好自己的嘴巴。”

    她伸手抚着那一匹织金缎,眼底又是一片柔情羞涩:“再传话给那边,后日我去普元寺。”

    宝珠屈膝应了,捡了东西自去了。

    孟氏独自在房内翻拣才送来的琳琅珠玉,捧了那一匹织金锦披在身上,对着镜子照了,喃喃自语道:“织金缎虽是华贵,只是传闻月华锦十金一寸,想必是比这织金缎更要好上一层的……”

    定王府里孟氏与徐氏发生的事情自然躲不过各路眼线。

    端看他们各自在意与否。

    定王妃苏氏正扶着肚子在庭院里不急不缓地走,琥珀从外面进来,屈膝行了个礼。

    “起来吧,”苏氏停住脚步。

    琥珀上前扶着自家主子:“果不出王妃所料,孟良媛和徐良媛吵了一架,将徐良媛气的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上不来气,这就很是凶险了。

    “怎么回事?”苏氏一面注意着脚下,一面张口问。

    苏氏是定王府的王妃,住的自然是正院,脚下的雨花石子路经过了打磨,铺的平整又防滑。

    琥珀将二人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又道:“若不是孟良媛的丫鬟来寻她,只怕徐良媛今日就真的不好了。”

    苏氏秀气的眉心微蹙:“可知道孟氏为什么离开?”

    琥珀道:“奴婢使人问了,好像是今日孟府又来给孟良媛送东西。”她也皱了眉头道,“王妃,奴婢觉得这孟府也真是娇惯这孟氏。”

    她自己嘟囔道:“孟家也只是个兵部侍郎,虽是正三品,到底上头还有一个兵部尚书,怎么就财大气粗到这个份上,三天两日的来送东西。早些年还是不闻不问的呢……”

    琥珀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苏氏已站住脚步:“他们来给孟氏送东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琥珀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大约,也就是半年多前的事了吧。”

    苏氏又道:“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可瞧见了?”

    琥珀道:“我的好主子,哪里还用得着打听,每回孟府送来了东西,孟氏自己就妆扮上出来显摆了,您当她闲着没事挨个院子的走就是为了‘联系感情’呢?”

    苏氏扶着后腰,脸色有了变化:“扶我回去。”

    琥珀看自家主子神色严肃,生怕是苏氏腹中的婴儿出了问题,忙扶着苏氏进了屋,又吩咐小丫鬟去传医正来为苏氏诊脉。

    苏氏的脉相平和,并无问题,医正嘱咐了几句,便告了退。

    小丫鬟出去煎药,苏氏唤了琥珀,神色是少有的凝重:“我如今有着身孕,实在不方便进宫,你出去二门,寻一个叫子寒的小厮,把这事说给他。”

    苏氏从枕边摸出一个玉佩,交到琥珀手里。

    琥珀手心里握着玉佩:“王妃,只要说给他就行了?”

    苏氏靠着靠枕,整个人都有些有气无力的:“他是长曦身边的人,你告诉了他,长曦自然就知道了。”她抓着琥珀的手,“你小心些,别让人知道。”

    苏氏语气微凉:“这事重要的很,我只怕,孟氏做了什么不利王府的事。”

    琥珀悚然一惊,握了掌心玉佩道:“王妃放心,奴婢前些日子还找过他帮忙买东西,不会引人起疑的,奴婢这就去了。”

    苏氏疲惫的点点头。

    琥珀将玉佩藏在怀里,回自己房间摸了两块碎银子抬步往二门去了。

    大户人家都有内外院之分,内外院的分界又称为二门,过了二门的内院地界是不准外院小厮擅自进入的。

    琥珀是王妃的贴身丫鬟,最是得王妃心意,地位本就比其他妾侍的一等丫鬟高了半分。如今王妃有孕,又深得王爷爱重,琥珀身为王妃的心腹丫鬟,自然更得了几分脸面。

    才到了二门,就有好几个看守二门的老婆子围上来笑道:“琥珀姑娘怎么有空出来?”

    一个拉了椅子,又另取了一个垫子垫着道:“姑娘且坐坐,这都是素日预备的,并不是我们坐的。”

    琥珀笑道:“我来寻个人,你们也不必管顾我。”

    另一个道:“姑娘要寻哪一个?”

    琥珀笑道:“前些日子托子寒买的胭脂,我用着倒是好,半夏也看好了,抢了大半去。这不是想托他再买一些。”

    半夏是苏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与琥珀同是王妃苏氏的陪嫁,感情自然是好的。

    二人玩闹,用了对方的东西,这本就是交情好的丫鬟们常有的事,自然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几个老婆子陪笑道:“姑娘和半夏姑娘感情真好。”

    琥珀笑笑,一个身材壮硕的老婆子开了门,逮了一个小厮道:“子寒哪去了?”

    那小厮道:“今儿不排子寒的值。”

    那老婆子道:“你去寻了子寒来。”

    小厮梗着脖子:“我哪来的时间,妈妈还是换个人去吧。”

    老婆子一把揪着小厮的袖子道:“你个油嘴小崽子,还不快去,琥珀姑娘找人呢!”

    小厮越过老婆子,就看到了坐着的琥珀,忙换了一张小脸,凑上来道:“姑娘也在呢。”

    琥珀嗯一声:“今儿没有子寒的值么?”

    小厮笑道:“子寒今儿不当值,姑娘有什么事要办?”

    琥珀笑道:“没什么大事,上回托他买的胭脂试着倒是好,想要再买一些。”

    小厮笑道:“既然姑娘找他,那小的去找他,姑娘略坐坐等等。”

    琥珀点了头。

    有婆子另取了茶具沏了茶笑道:“这都是往日预备的,今日姑娘用上一回,也是它的福气。”

    这话说的实在客气。

    琥珀笑道:“妈妈这话说的严重了。”茶水也不过是略略沾了嘴唇。

    不多时,就见先前的小厮拉着一个脚步还有些踉跄的青年过来。

    青年生的不是多好看,只是一双眼睛实在是好,炯炯有神的,虽然此刻因为打哈欠而逼出来几滴眼泪。

    找人的小厮道:“姑娘,子寒来了。”

    琥珀点点头,掏了两百钱给他:“辛苦你跑一趟。”

    小厮挠着头发连连退着不肯接:“姑娘言重,平日姑娘和半夏姑娘照顾小的们,小的们都知道。”

    小厮躬了身:“小的先退下了。”

    几个看门的婆子也笑道:“姑娘收着吧,姑娘心善,我们都记得呢。”

    琥珀微微笑了笑,掏了两钱碎银给几人:“你们也去忙吧,二门重要,别有了什么闪失。大管家的脾气可是说来就来的。”

    几个婆子笑道:“怎么劳姑娘破费。”

    琥珀道:“你们且收着吧,不当值的时候打点酒吃,别妨事就是。”

    几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子寒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道:“姐姐找我什么事?”

    琥珀拉了他到一边角落,觑着四下里没了人,将怀里的玉佩给他,压低声音道:“王妃叫我拿这个给你看。”又将今日孟氏与徐氏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妃担心孟氏做了些什么,想通知殿下查一查。”

    子寒将玉佩退回去:“我知道了,玉佩你带回去,交给王妃。我马上通知殿下。”

    琥珀收了玉佩,仔细地揣进怀里,又将装了碎银子的荷包给他,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道:“就是上回你给我带的那种胭脂,有没有色泽稍微浅一些的?”

    子寒笑嘻嘻地:“这还不好说,那胭脂就是我舅父家做的。等我回去跟舅父说,让舅父给姐姐做一款颜色浅一些的胭脂。”

    琥珀笑骂道:“好你个皮猴儿,原来是拿着我们给你亲戚家挣银子,打的真是好算盘。”

    子寒配合着道:“好姑娘,小的可真是给您选的最好的胭脂买,姑娘明鉴。”

    琥珀笑道:“瞧你那小胆子。那胭脂是好,你只帮我买就是,我又不是真要追究你什么。”

    子寒连连点头,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副二门外小厮的做派。

    琥珀也不禁笑了:“你可快些,我等着送人。”

    子寒揣了银子道:“姑娘放心,一定不误了姑娘的事。”他眼睛瞅着琥珀,笑嘻嘻地道,“哪日姑娘有空,上回的糕再赏小的两块?”

    琥珀戳了戳他脑门:“好叼的嘴,那可是王妃赏的,你且等着罢。”

    子寒揉揉头发笑了,琥珀也转身回了内院。

    不过一个内院丫鬟,一个二门小厮。

    没有什么值得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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