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凉意的风被青雩宫的鲛绡毡帘挡住。

    朝灵轻手轻脚地开了鎏金的白鹤呈祥的香炉,又舀出一点冰奚香放进去。

    白鹤香炉的脊背呈镂空状,冰奚香甫一加进去,就有袅袅婷婷的烟和缓地散开,带着如冰似雪的清冽香气。

    凤婴小声道:“这香的味道真好闻。”

    朝灵笑道:“那可不是,这叫‘冰奚’,殿下自己调的,比内廷供奉的还要好,加了多少好东西在里头呢。”

    凤婴细细地嗅了一阵,笑道:“闻出来了点,似乎有贺兰冰莲的味儿。”

    朝灵轻轻戳一下凤婴的鼻子,掩了口笑道:“好灵的鼻子,是不是属狗的?”

    二人正笑着,青箢缓步无声地过来,小声道:“闹什么呢,殿下这会儿正忙着,若是扰了殿下,有你们受的。”

    几人抿着嘴无声笑了一阵,又各自忙去。

    顾翎璇所料不错,她才回到青雩宫,乾极宫那里,刘让就已经派了人来。

    翎璇顿下手中的紫笔,看向来人:“已经拿走了?”

    来的小侍监也是乾极宫内侍奉的人,叫傅言。

    顾翎璇有几分印象,刘让和她提过这个傅言,寡言少语,但是十分机警,是个值得栽培的。

    傅言躬身道:“殿下才离开不久,乾极宫就进去了人,刘公公再进去看的时候,东西就已经不见了。”

    “可知道是谁么?”翎璇慢条斯理地沾了墨。

    兰溪的锁香墨,墨锭细腻漆黑,又融合了上好的紫鸢花种子,清淡香雅,配着翎璇惯用的紫玉狼毫,下笔流畅,笔锋初露,隐隐地凌厉惊人。

    小丫鬟端了茶来,青箢接了,回身奉给自家主子,默默退侍一旁。

    傅言声音沉稳:“是常忠常公公。”

    顾翎璇手腕顿住,提着笔又放下。

    常忠她自然是熟悉的。

    乾极宫中伺候着的老人,她都是知道的,而这个常忠常公公就是这些老人其中之一。

    当年在乾极宫跟着顾行伺候的侍监里,若说刘启是头一份,那么这个常忠绝对有资格占着第二。

    只是常忠虽然资历深厚,但是人品上微有瑕疵。

    顾行念着常忠伺候多年的情分,且他有没有犯下什么大错,也就没有把他调走,只是让他做些轻快松闲的事。

    偏偏常忠看不清情况:刘启是从顾行自小就跟着他身边照顾的,论情分比父子更胜,常忠自然是比不过的。

    直到顾行驾崩后,翎璇回京,此时刘启已经死了,常忠满以为乾极宫大总管一职一定就是自己囊中之物,没想到翎璇重用的却是刘启的徒弟刘让!

    “是谁收买的?”翎璇干脆放下笔,像是听什么有趣的事,向后靠着靠背,捻了一枚糖渍梅子吃。

    傅言似乎有些为难:“怕污了殿下的耳朵。”

    翎璇眉眼带了笑意:“你且说罢,孤不怪罪于你。”

    傅言腰弯的更低了些:“宁太妃将身边的碧巧赐给了常公公对食……”

    青箢眉头微皱,凤婴、朝灵对视一眼,眼里也流露出一丝嫌弃。

    “常忠已经四十多岁了吧?”翎璇端起茶盏,刚才的糖渍梅子太甜,需要喝点茶水压一压这股甜的发腻的味道。

    傅言道:“回殿下,常公公已经五十又一了。”

    凤婴忍不住道:“碧巧才十八!”

    顾翎璇一声嗤笑:“宫里的龌龊阴私还少么?”

    翎璇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孤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刘让,从常忠开始,清洗乾极宫,但凡与摄政王府和宁太妃有来往的,全部收押,交由纪岚。”

    傅言躬身:“奴才领命。”

    翎璇摆摆手:“你去吧。”

    傅言转身退出去,门口守着的染月立刻迎上去,送了傅言出去。

    顾翎璇起了身,素淡的月华锦逶迤袭地,臂间挽着的流华挽也顺从的缠在手臂间。

    冰奚在白鹤呈祥的香炉空隙中袅娜升腾,顾翎璇俯身,清冷香气拂过腮颊,那样凛冽的气息,干净的似乎能吸入肺腑里。

    “殿下。”晚卿捻了一张小小的密件进来:“殿下,凤擎卫的消息。”

    凤婴瞄了一眼:“殿下,是凤寒。”

    “哦?”顾翎璇直起身。

    密件小小的一卷,少女纤长的指一寸一寸细致地捋开。

    密件上的字符仿佛随意勾画,完全看不出其中含义,只有凤擎的人才能读懂。

    翎璇逐字逐句地看过去,面上就染了两分清寒:“呵!”

    漂亮的如玉骨的指尖合拢搓捻,手中的密件便被揉成了褶皱的一团,被随手投到燃烧着的香炉中,划出一道圆滑的曲线,伴着袅袅升腾的轻烟。

    青箢等人侍立在侧,屏息凝神。

    “孟过任兵部左侍郎多久了?”翎璇道。

    凤婴躬身道:“孟过是隆和十八年升任兵部左侍郎,上任已是六年。”

    顾翎璇泛着一抹冷笑,手指拨弄着腕上的琉璃串珠,速度又快又急。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整个青雩宫内殿只听得见琉璃珠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

    良久,珠子撞击的速度和缓下来,顾翎璇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哑,青箢听得出,这是自家殿下压抑着怒气的缘故。

    “不过六年侍郎,就能将织金缎、乌龙墨玉翠出手送给出了嫁的女儿!”顾翎璇抬手一扬,腕上的串珠便攥进了掌心,“孟家好本事!”

    珠子硌着掌心的疼痛感格外的清晰。

    顾翎璇冷眼看着那燃着冰奚的香炉,忽然微微笑开,一手抚着额头笑道:“是孤误了。”她手指描绘着白鹤香炉上鎏金的图案,“朝灵,去内务府查查,织金缎是内廷供奉,都赏过谁。”

    朝灵应声去了。

    “子婴传信给凤然和凤舒,让她们进定王府,保护嫂嫂,务必让嫂嫂平安产子。”翎璇道。

    凤婴也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翎璇又道:“送喜和庆喜两个身上可好些了么?”

    青箢叹气道:“已经好些了,这些日子已经能搀着东西下床走动了。只是西苑的人,到底不是良善之辈。太医说,若是好生将养,还能好些……”

    越到后来,声音越低,带了几分伤感。

    顾翎璇自然是懂得。

    怎么会不伤感呢。

    紫衫、青箢是在她小的时候就跟着她的。

    报喜、迎喜、庆喜和送喜几个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翎璇还记得报喜是其中最大的,比自己大了十多岁,生的很憨厚,却很有耐心,会讲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

    迎喜的手很巧,会给她扎漂亮的秋千,用木头雕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还会在春日里给她扎风筝,风筝飘飘摇摇,飞的极高。

    庆喜的年纪稍小一些,不过也比她大了八九岁,他的口技很厉害,会学各式各样的鸟叫,还会学人的嗓音。

    送喜是个小胖子,团团脸,长得很喜庆,嘴很甜,会说话,母后经常赏他点心吃。

    翎璇想了许久,眼里都有些湿,看东西也有些模糊。

    紫衫很沉稳,只是每每看到厉遥哥哥当值的时候,脸上会泛起薄薄的红,很好看。

    蓝烟很温柔,会绣许多好看的花样子,一针一线地绣出来,栩栩如生。

    她仰起脸,将几乎要流出来的眼泪逼回去。

    都是从前了。

    她顺着指缝仰视青雩宫雕梁画栋的顶梁:都是过去了……

    “紫衫的妹妹找到了么?”翎璇将帕子覆在脸上。

    青箢有些迟疑道:“凤宿有了些眉目,不过有些远,还不清楚究竟是不是。”

    翎璇看着模模糊糊的眼前:“让凤宿去吧,无论是不是,只要有可能,就要把她找回来。”

    青箢点了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翎璇揉了揉额头:“厉遥呢?”

    青箢道:“厉遥似乎今日不当值,殿下寻他?”

    翎璇摇头:“不必了,”她声音似有叹慰,“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她声线温柔:“如今厉遥依旧未娶,只是紫衫却已经不在了。”

    手指捻着圆润的琉璃珠子,顾翎璇笑的薄凉:“这后宫也是安逸的久了……”

    摄政王府。

    王顺立在顾徊身后,顾徊负手立着:“又送了东西去?”

    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垂着头:“回王爷,是今晨送的。”

    顾徊眉头蹙起:“都送了什么?”

    那人咬牙,身子躬地更低了些:“有绫罗绸缎,也有珠玉珍玩,只是这回送的还有一匹织金缎和一块乌龙墨玉翠……”

    顾徊勃然色变:“糊涂!珠玉翡翠绫罗绸缎也就罢了,怎么还敢送织金缎和乌龙墨玉翠去!担心顾凛和顾长曦不知道是谁送的吗!”

    王顺道:“王爷,这可怎么办?”

    顾徊狠狠地一拂袖:“想办法去把东西毁了。”

    那人面露难色:“王爷,只怕不好办。东西送过去之后,孟氏就已经将织金缎送去裁衣裳了,乌龙墨玉翠也带出去转了一圈。这会儿,只怕整个定王府都知道了……”

    顾徊抬手狠狠拍在桌案上:“这贱妇!堂堂侍郎府怎么会教养出这么不知深浅的东西!”

    王顺垂下头去,嘴角不屑地撇着:若是有深浅有教养的,又怎么会跟你们搅合到一起。

    “通知内务府,销账,快点。”顾徊头疼地抚着额头,一手撑着桌子,似乎十分苦恼。

    那下人躬身去了。

    王顺搀着顾徊坐下,又端了一盏茶上来:“王爷,您消消气,总会有办法的。”

    顾徊摆摆手:“没有那么简单,去把那孽障给我叫来。”

    王顺明白顾徊是要叫世子顾沛,躬身退了出去。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那一双眼里涌动着深切的嘲讽:

    这样的蠢货,还想要与殿下相争,真是抬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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