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中,有一个人长身而立,面前坐着一圈面容模糊的老者,居中的老者沙哑着开口:“现在情况如何?”

    那个人神情冷峻:“一切都好,他很稳定。”

    旁边一位老者压低了眼帘看他,略带警告的意味:“你应该清楚,他不能长期离开阵法之外,否则会有性命之虞。”

    那个人挑了挑眉:“我知道,我会确保他活着。”

    四周沉默了半晌,另一位老者就皱眉昂首,提高了声音:“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那个人仿佛笑了笑:“怎么会,而且,你们,”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的嘲讽经过强调一览无余,“也会怕么?”

    我放下杯子拿起电话一看,原来是苏训,刚接起来就听见他那边的糟杂声。

    “喂,谅子,我在火车站呢!”苏训大声的说,仿佛生怕我听不见一样。

    我不由得皱着眉笑了笑,将电话拿远一些:“是,我听见了,你要去哪里啊,还是……要回来?谦儿跟你一起回来吗?”。我本来没抱希望他们会回来,但那一天我确实有种好事将近的预感。

    他依旧大声嚷嚷:“我前一段时间跟谦儿商量过了,在外面给别人打工没意思,回去开个自己的汽修店多好,我和谦儿这就准备回哈尔滨呢!”。

    “挺好的,”我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台面上轻划,压抑着心中的喜悦,“我说了那么多次,你们终于要回来了,快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开二叔的车去接你们。”

    苏训很兴奋,我都能想象得到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好啊,到时候你过来接我们吧,咱们一起回家吃饭,都好几年没见你了!”

    我笑着点头,才想起电话里又看不见,就答应着:“好的,那到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我听见苏训在那边应着,就将电话挂了,却仍然无法压下上翘的嘴角。苏训和苏谦要回来了,真好。我不知道那个技校居然有这么严格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他们从十八岁离开家到现在,就真的一次都没有回来过,那学校是在山东,又不是在南美洲的丛林,能有多远呢?多少次我在电话里问,回来吗,回来吧,不回来的话我去找你们也行,我真的很想念你们,但训哥都会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后来在我把一半生活费都贡献给中国移动的时候,很诧异的发现他们的所在地偶尔就会变换,甚至有时会连地点都无法显示。

    他们走了之后我依旧是每天骑车上学,下了课就回二叔家里,可惜只剩我自己,这几年过年的时候,只有我和二叔在家里对着一锅饺子,连原本喜庆的鞭炮声都略显嘈杂,很是清冷。而且因为我不住校,二叔又从来不允许我在外面过夜,无论多晚都要回家,没有体会过玩在一起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的宿舍生活,虽然也交了很多朋友,但始终都不是非常亲近。

    说起在外过夜这件事,在上大学的时候,如果我坚持的话也没什么,但是一来我习惯了每天回家睡觉,二来小时候那一次的事情确实给我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也就对这个没有那么执着了。

    那时我12岁,暑假,二叔那天不在家,苏训大我两岁,已经上了初中,带着我和苏谦出去踢球,刚好碰上其他本家的孩子们,起了争执,其实说来也算所谓的家族内部矛盾吧。苏家是个大族,分为本家和分家,本家都是姓苏的,分家则有些姓苏有些不姓苏,本家里地位最高也最有钱的就是主家,其他的本家都要服从主家的调配,而分家姓苏的那些是内家,不姓苏的那些是外家。

    这样苏家就分成了四个等级,最高的是主家,其次是本家,内家,最次是外家,外家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冬至那次聚会的,说白了就是一些外姓的远亲,但是听说数量好像极其庞大。而且,本家和内家内部按照辈分和排序也有高低之分,我二叔这一支好像在本家里算是比较没落,但我依稀听过二叔本人在家族里却担当着重要的职位,位低权重,就好像古代的言官御史一样,这大概就是中国传统宗族的驭下之道,互相牵制,心妄动而不敢为。

    苏家是中医世家,西医兴起后也学习西医,并兼营与医学有关的一切,苏家的家训就是“抚生慰死,泽被天下”。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是我也听过,苏家的产业从中草药种植到各种药剂的生产销售都有涉猎,还有医疗器械和养老院,甚至有一支非常兴旺的本家经营殡仪馆和寿衣店,生老病死,苏家都齐全了。这些家族里的弯弯绕我是不感兴趣,我没学医苏训和苏谦也没学医,但对于那些身在其中的人来说,这些就是切身相关的利益。

    这样一份家业,谁都想来分一杯羹,主家的权力非常大,掌控着苏家的经营分配和祖传医术,还有庞大的医学研究机构;本家则是重要的经济支撑,他们一般把握着药厂和药店;分家的地位就不如他们了,做的都是与医药行业有一点关系但又不是非常大的生意,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只能吃别人吃剩下的。成年人明争暗斗,孩子们也潜移默化的受其影响,跟我们起争执的那群孩子的头头叫苏诲,属于本家中负责药店销售中的一支,在家族中举足轻重,本身家里也富有,所以骄纵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貌似那家的大人不太看得上我二叔,因为我二叔虽然很厉害,但是我们这一支里也只剩下我二叔了,他的孩子们也就是我们三个在本家那些大人看来都很不上道,在苏家不学医就是不上进。要知道,像这种宗族世家,是很讲究传承的,我不知道我老爹的其他兄弟们怎么样,反正我二叔这里就算绝了后,如果我们兄弟不出一个学医的,那也就没有别人了。

    本来是我们先去的球场,只占了一个角落,后来他们去了,非要我们走,说他们人多,活动不开,我一贯都是息事宁人的主,可苏训和苏谦却不是。记得苏训高中毕业去学车,教练态度恶劣,他实在气不过,就跟人家动了手,还逼得驾校退全款,回来被我二叔收拾了一顿不说,到现在都没拿到驾照,他说看见教练就来气,实在不行花钱买一个也不去受那个气。苏谦那小子更是一肚子坏水儿,还特记仇,从小到大砸窗户拔气门芯的事情没少干,上学的时候高年级的都不敢惹他,因为他阴,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来一下,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前脚初中毕业,后脚就敢拍班主任黑砖的人。

    小霸王对上了两个刺儿头,怎么办,开练呗。苏谦不愧是点炮高手,几句话就撩拨得苏诲恼羞成怒,两帮人即刻混战起来,踢球变成打群架,无奈人数相差太悬殊,我又是个笨手笨脚拖后腿的,他们两个自己还护不周全,哪管的上我。眼看着点炮儿的下场就要变成挨打,苏谦就虚晃几招冲我们使个眼色转身就跑,我还愣着,就被苏训拉着跑出球场。谁知对方还不肯善罢甘休,追了出来,苏谦机灵跑的快,一眨眼没了影儿,苏训拖着我就落了下风,眼看着被堵进了死胡同。那几个孩子就围了过来,一拥而上拳打脚踢,虽说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手脚可一点儿也不含糊,苏训一开始还能护着我扑腾两下,到后来自己都被打的抱头鼠窜,完全顾不上我。只可怜了我这个战五渣的废柴,只有挨打的份儿,头上手上全是青肿。

    苏训见我挨打,有些急了,立刻回身抱住我,也不打了,将我护在身下,抱住头,蜷成一团,背对着他们,任他们踢打。苏诲他们见我们不还手,兀自踢打了一阵,估计也觉得无聊,就停手了,我在苏训身下,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苏诲嚣张的大声叫骂了几句就带着人走了,我当时觉得所谓仗势欺人也不过如此吧。苏诲他们走了之后,苏训放开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和我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

    不过我倒没什么事,就是倒地的时候蹭破了手肘,苏训算是比较惨,脸上身上都有青肿,一只眼睛乌青,嘴角还破了,留了好多血,估计是刚才混战的时候被人打在牙齿上磕破了。我们在地上坐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苏训这才看了看四周,摸摸自己的脑袋想起来:“苏谦呢?!”

    苏谦早就跑远了,我估计他是跑到安全地带之后发现我们跑散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又不敢回去找,所以自己先溜达回去了。我跟训哥说了自己的想法后,他想了一阵表示认同,我们就慢慢的往回走,还没走到一半,苏训突然回过味儿来:“操!我这么回去不是找打吗,你和苏谦脸上都看不出来,我这还青着呢!不行,我得往家打个电话,探探口风!”

    那时候也没有手机,苏训就找了个话吧,往家里打了个电话,不打还好,打完了整个人都蔫了,他跟我说:“苏谦回去就招了,正罚跪呢,我爸出去了,估计咱们回去肯定遭殃。”

    我们两个就蹲在道边想对策,苏训想了半天说:“苏谦给我出主意说让咱们晚点回去,先让我爸着急一下,然后装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兴许能逃过去。”

    我质疑道:“行吗?二叔可不让咱们在外面待的太晚,超过十二点不回去连我也要遭殃。”

    苏训说:“那咱们十二点之前回去不就得了。”

    我点头:“好!”

    苏训挠挠脑袋说:“现在才六点,找点什么事儿干啊,要不然去游戏厅吧,我还剩点钱!”

    我点头:“好!”

    十二点回家在当时我们的概念中,已经和“作死”画等号了,但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我和苏训都没有坚决的反对,竟然迅速达成了一致,采纳了苏谦这个狗头军师的意见。随后我们就去了游戏厅,那时候流行拳皇,苏谦最厉害,一个币子就能通关,苏训也还可以,我最面,虽然也喜欢玩,但始终都是被人各种秒的货。玩游戏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我们玩光了所有身上的钱时,已经快十点了,我看了看时间觉得不安,提出要回去,可是苏训不同意,我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在后面直打呵欠,其实后来想想,他那时也很困了,只是“能晚挨打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的念头在支撑着他。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我无精打采的垂着头,突然感觉鼻子下面有点湿,抬手一摸,一手黑血,我当时居然还一个劲儿的擦,仿佛擦掉了就没事了。那时我已经有点晕了,只觉得满脸黏糊糊,苏训回头可是吓了一跳,拉着我就往家里跑,但我踉跄了几步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后来听苏训说,不止鼻子,我的耳朵、还有紧闭的眼睛和嘴里也缓慢的淌出黑血,而且还有深青色花纹沿着我的血管从领口爬满了脖子,他背着我跑得出了一身汗,只觉得我的身体在一寸一寸变凉,要不是二叔及时找到了我们,恐怕我的小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需要同时兼顾很多人很多事情。我真的感觉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好,很多时候与我共事的人都已经火冒三丈,可我却依然没有任何感觉,也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没有必要在意,而且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站着也能过,爬着也能过,总之没有过不去的槛。我少年时也算离经叛道,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我,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互相理解这一回事,成人口中的理解并不是认同,而是得过且过,互不相干。想来也是,不同的个体又怎么能够有相同的思想呢。

    文中打架的这个场景算是我童年的真实写照,我小学的时候经常转学,人又长得瘦小,所以难免有孩子想欺负我,几乎我所有关于打架的技巧都是在不同小学里学到的。我的最后一个小学更是黑社会预备成员的集训营,校门正对着一片红灯区,里面的同学和老师都让我印象深刻,这个学校的体罚之严重和学生之顽劣,绝对令人难以想象。我只说一个事情,我的小学五年级的同班同学,据我所知,只有三个坚持考上大学,而剩下的,有的去拉皮条,有的去跑长途货运,有的去做混混收保护费。小学在这样的学校毕业,没成长为不良少年黑帮要员简直都对不起我的母校。

    而苏家的形象则来源于我外公家里。至少在我看来,每年过年都不亚于一场灾难,大年初二的时候所有的亲戚都会来我外公这边,家里根本招待不开,每次都要包一个饭店的大堂。那些亲戚我根本认不全,光我外公外婆那一辈的就有十几个,更别提这个姨姨那个舅舅,再加上本就是一家人,长得还很像,所以就更加分辨不出。我这个人又一向比较寡淡,跟家里亲戚并不是非常亲近,所以每次打招呼时都相当头疼,不知道其他人的家里会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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