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小巧的鼻下一双厚薄适中的唇散发着诱人光泽,竟是秀美到了十二分,乍一看太昊还以为自己怀抱着的是个女娃儿。

    一刹那的视线交接,时间却似于此刻凝结,过了一世般长久。

    脑海里闪过许多影像,想起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起——熟悉,也陌生的感觉。

    “你……”二人异口同声,都呆了呆。

    天瞾看着屋顶上两人契合无比的身影,一股闷气就压在了胸前——这不舒服的感觉算什么意思?

    垂下眼睛案子嘲笑自己小家子气,忽视心中一闪而过的陌生情愫,天瞾正待拂袖而去,打算不管那俩小鬼自顾自上楼喝茶,蓦地楼上一把粗声粗气的大吼,把人们的注意力拉了去。

    “哪里来的小瘪三多管爷们闲事!”随着木栏杆呯呯嗙嗙被踢碎的声响,一个满面髯须的雄壮汉子飞身而出,落在太昊二人面前,一把金边大刀在昏黄斜晖中闪闪发光。

    少年轻声惊呼,不由自主往太昊怀中缩去,双臂将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揽得紧紧,抬头道:“少侠!他们要杀我,帮帮我!”

    太昊神色一凛,眼角瞟到客栈二楼立了十多个江湖人打扮的汉子正虎视眈眈望着这边,心道这批人恁地欺人太甚,十几个大汉竟一同欺负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太昊为人耿直不阿,眼里最容不得诸如恃强凌弱、鸡鸣狗盗的龌龊事,正直性子一旦被激起便不可收拾,将少年护在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看各位的打扮像是武林中人,如今以众欺寡,不怕被人耻笑麽!”太昊愤愤然为少年打抱不平,又转过头安抚那少年道:“小兄弟,你放心,我断不会让他们加害于你。”

    少年看进他墨黑星眸,深邃得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闪耀着此人说到做到的决心。浅笑扬起在少年艳丽的嘴角,他点点头,暗道这傻小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竟愿意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拼命——不过管他的,傻小子能将这班蛮牛赶走是最好,若他没那本事,拖得一时便已足够自己趁机走人!

    髯须大汉虎目圆睁,目光如箭,一声暴喝魄力十足:“小子!你又是什么东西,爷们几个教训偷宝贝的毛贼,好端端你跑来打岔——莫非你跟那小狐狸精是一伙的?”

    狐狸精?

    太昊茫茫然回首,少年圆润的大眼正看着自己,满眼求助神色。——以男子来说这少年确实颇具柔弱之色,但亦不至于会被人用那样的辞藻来形容罢?

    “小兄弟……你真的拿了人家的东西麽?”

    太昊话还没落音,就听得少年急急辩驳道:“少侠你别听他们信口开河,我才没有偷他们什么宝贝!”

    少年惶然的神色恳切焦急,再看大汉凶神恶煞的模样实在不似正道人士,太昊心里便信了少年八九分。

    “既如此,我便信你。”再回过头时太昊已是满面怒容,“这位小兄弟不像是会说谎之人,他都说了没有偷你们的东西,也许当中有什么误会,各位莫要未经彻查就冤枉好人!若各位大侠不肯善了,这事情古某便是管定了!”

    “就是嘛!就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哪里有什么好宝贝让小爷拿的!别胡乱栽赃嫁祸啊!”

    天瞾金眸斜挑,少年眉梢眼角隐藏的狡黠自然无所遁形,尽收他眼底。神帝不动声色,唇线微微上扬,白纱帘遮住了笑意。

    眼看猎物就要到手,横里却杀出个程咬金——如果今天被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把人给救走了,要他们拿什么脸面回去复命!大汉愈想愈不耐,“好个够胆色的小娃娃,竟敢口出狂言!那小狐狸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是非不分!今日就让爷爷我教训教训你们这俩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眼前一道金光划过,眨眼间大汉那把大刀已然劈到了面门!太昊心下大惊,反手一道巧劲拨开身后的少年,身子猛地往后仰去,堪堪避过这一记几乎削掉他半边脑袋的杀招,然而几缕扬起的细发没有逃过与身体分家的命运,在空中纷纷扬扬,飘落脚边。

    少年被太昊一拨拉,轻飘飘就落下了屋顶,回头看太昊在上头,双手倒立借力后翻,脚跟结结实实踢在大汉下巴上,生生将那大汉逼退了两三步远。少年笑眯了眼,不由得暗暗欣喜,想这傻小子看来也有些本事,为他拖延一小会当不成问题!

    「嘿嘿,傻小子,是你自己要一脚插进来的,可不关我的事哦!他们就交给你啦!小爷可要先走一步了,如果你那么倒霉命丧于此,我会记得你的——后会无期!」

    少年笑嘻嘻的在心里跟太昊道别,就要拔腿开溜,突然一只冰凉冰凉的手指伸进了衣领来,毫不费力的勾住,自己便是再走不脱。

    背后一阵寒颤,少年瞪起眼睛往后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白纱帽,浑身白得找不出一丝瑕疵的男人站在身后,他的脸被帽沿垂下的纱帘遮盖了去,然不知为何少年似乎看见了缈缈白纱之后弯起的唇瓣,那笑容里淡淡的讽刺令人生气。

    “谁、你——你拉着小爷干吗!放开我!”少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惶,不趁现在混乱离开,待会楼上那些家伙追下来便是肯定走不了的了!

    天瞾手上也不使力,语气不冷不热,嘲讽之意却显而易见,“屋顶上那正气凛然的少侠为了你得跟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拼命,你倒好,脚刚沾地便想抹油,好歹也留下来等他打完了道个谢罢?”

    “开玩笑!是那家伙自己心甘情愿来救我的好不好?”

    “唉呀,那刚才我怎么听到有人可怜巴巴地嚷着‘少侠帮我’……想来是我幻听了?”

    “你!”

    正说着,就见屋顶上战事更酣——那络腮胡子的大汉砍人不着,下巴又被狠踢了一记,想是咬破了舌头。十几个同伴在楼里笑他丑态,毫不客气。大汉擦去嘴边血渍,显然气得不轻,怒吼着抡起大刀再度杀过来,功势迅猛之极,照着太昊那脑袋一刀劈下,太昊不欲出手伤人,只是闪避。不料大汉那一刀威力之大,轰鸣声中瓦砾烟尘四起,竟将人家屋顶劈出个大窟窿!

    到这当口,哪还有人不要命了来看热闹?老百姓纷纷走避,不出弹指间街道上便没了行人的踪影,掌柜的跟店小二缩在柜台后边就像阴沟里的耗子,不时探出脑袋来张望。想是对这江湖恩怨般的纷争见得多了,见惯不怪,反应灵敏,一早躲那后头去了。

    “这人当真是要取我性命!”太昊一惊,想这大汉全不顾住在屋子里的百姓安危,就那样重下杀手,若再在房檐上交手,不知还要被他毁去多少百姓人家的屋顶,落下的瓦砾横梁也可能要了屋内人的命!

    太昊落下地面,瞪着眼道:“月仙,这汉子好可怕的蛮力!就跟怪物似的!”一口气还没喘过来,那汉子又追至身前,面目狰狞之状叫人心惊,太昊无奈,只得揉身迎击。

    汉子一口金边大刀使得虎虎生风,招招猛烈不绝,太昊少年儿郎,赤手空拳面对对手的锋利刀刃,然而全没有吃力之感。瞬息间已走过百招,汉子如何也砍不中,自己倒累得气喘吁吁如牛,只觉这少年飘来飘去的形如儿魅,身法诡异至极。

    天瞾冷哼一声,开口道:“小昊儿,你还要跟这人玩到何时?实在烦不胜烦。天色晚矣,速速打发了好用饭歇息。”话说完只见白袍一扬,手里的折扇便抛到了太昊身侧,太昊应了声“好啊”,避过迎面而来的攻势,捞过折扇一个旋身,迅若疾电闪至大汉胸前,折扇顺势格开刀刃,左肘已然轰撞上大汉心口,这一记太昊用上了内劲,将个身形魁梧的汉子硬是震出数丈开外,狼狈摔倒在地。

    大汉挣扎着爬起来,哇地吐出口血来。

    楼上的人眼见大汉在少年身上竟讨不了好,万想不到这小城里倒是藏龙卧虎,连个小娃儿武功都厉害至斯!面面相觑,收起嬉笑神色,纷纷落下楼来。

    少年先是被天瞾拉住走不得,刻下那些人俱是跑了下来更是走不得了,不由得心下愈发对这白衣人恼恨起来。

    既然走不了,干脆把这两人当作挡箭牌,再行见机行事。

    主意打定,少年就缩在了天瞾身后,露出半张脸张望。天瞾也不管他,一双眼只淡淡看着太昊那边的状况。

    少年心知那些人的底细,禁不住要问:“嗳,你是他师父麽?”

    天瞾瞥他一眼却不答,少年又道:“那个,你不管他行么?他们——可不是好惹的啊。”方才的是单打独斗,那傻小子或许占得了点便宜,可是一旦他们不顾一切撕破脸……

    “既晓得他们不好惹,你还去惹?别忘了这祸端可是你搞出来的,方才不是恨不得走为上策麽,现在才想到要帮太昊的忙?”

    一番话倒是没有什么色彩,却将少年塞得说不出话来,扁了嘴巴恨恨望上去,入眼的还是一帘白纱,隐隐只能看见没有血色的白皙肌肤,天瞾墨黑的长发,滑过肩头一直垂落腿侧。

    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没来由令少年打了个寒颤。

    他不再说话,也不敢走,身边这人看似随随便便站着,那股魄力压得人几乎窒息,不会错。

    少年晓得这白衣人的身份不简单——直到刚才还隐藏的很好的“气”,现在却从骨子里透出邪恶的威胁意味,他晓得这人正暗暗在警告自己,最好老实点。

    此人绝非凡等。少年这般告诉自己,好在刚才忍住了没有跟他动手。

    一下多了十数人将自己团团围住,兵器明晃晃照着斜阳残败的光辉,耀得人眼发花。太昊微微一愣,随即冷笑起来。

    “小子,笑什么?知道自己命将休矣了麽!”当中一人喝道,“爷们奉主子命捉拿贼人,你却不知好歹来插手,就让咱们兄弟让你知道多事的下场!”

    “我笑你们自知打不过我这么个小子,便一哄而上,使出惯用的以众欺寡的把戏——罢了,月仙累了,小爷可不能再陪你们多浪费时间,少废话,一起上罢。”

    “臭小子活得腻了!!”

    众人被损的青筋尽暴,呼喝着一拥而上,飞驰疾转间太昊看见他们双目赤红,口中尖牙外露,哪里还像是普通人类?疑惑之际亦是一凛,心想管他是人也好、妖也罢,大白天的干这些天理不容的坏事,就该教训!

    十多人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向太昊攻去,胆子大躲在旁边看的人都不由得惊呼出声,为那少年郎捏冷汗——这么多人同时出手,他一个小娃儿应付得过来麽!

    “小昊儿,回身守,三剑青天破。”冷冷嗓音划破一瞬间的凝滞气氛,如清铃在太昊耳边响起。

    “知道!”太昊应了声,压低身形,足下使力,宛若破空长剑向上飞跃,势如破竹叫人反应不及。那些人首击不成,十多把兵器砸在一块发出尖锐声响,还没散开,太昊已一脚踩在上边,众人欲抽回兵刃,却任是如何使劲都拿不出来,眼里闪出惊诧——好小子,内力了得!

    “想收回去?”太昊笑眯眯,手中的素面白扇啪一声打开来摇了摇,华服美冠,淡蓝衣袂随风翻飞,更衬得那人物风流。虽稚气未脱,亦锋芒毕露,英气勃发的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味道,面上却是玩世不恭的狭促神情。

    “小爷这便还给你们!”提气抽身,十数人围成个圈正好打!

    太昊以扇作掌,一个旋身下来,噼噼啪啪每人赏了个大耳刮子,众汉像散开的花瓣往地上摔去,动作一致,倒生出几分美观之感。

    众汉心知斗他不过,拾起兵器相扶着去了,临了还不忘骂骂咧咧几句,吐几口唾沫。

    “小子,真有你的!你必定会后悔今日之事!”

    太昊哈哈大笑,怎么每当恶人打不过正道侠士,夹着尾巴逃窜之际说的话都差不多?

    “哈哈哈!小爷随时恭候大驾!”他朝着汉子们仓惶离去的方向高声道,周遭如雷的喝彩与掌声令他有点飘飘然起来。

    天瞾看着那些人离去,若有所思的模样,终是一笑了之,转身跨过落霞客栈的门槛。

    少年跑到太昊身边,满面欣喜,一揖到地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你——你没受伤罢?”话语间隐了关切之意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小兄弟莫要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要伤我,他们还未够水平。”太昊生平第一回被人如此郑重道谢,少年一双灵动杏眸里满载的都是崇拜与感激之色,太昊心中得意自不必提。

    少年甜甜地笑,亲昵拉着太昊的手臂道:“小弟我姓萧,单名一个楚字。还不知少侠怎么称呼?”

    名唤萧楚的少年足蹬金红色绣花棉短靴,身穿大翻领浅褐织锦短绒外褂,罩着颜色稍深一些的长衫袍,满头青丝挽在头顶梳个髻,束以红绒金冠,垂下两条明黄的绸缎各结了俩碧玉琅环,行动间叮当脆响的很是悦耳。太昊看他大眼笑得弯弯,白嫩红润的颊边一个深深梨窝,机灵活泼,令人不由自主地想疼他宠他。

    太昊心想他定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公子。

    “我叫太昊,姓古,”他道,“你也别老是‘少侠’、‘少侠’地称呼我,怪别扭的——唤我的名字即可。”

    萧楚眼珠子一转,笑道:“也好!不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敬你如大哥,便唤你做古大哥,古大哥亦唤我楚楚罢!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楚楚。”

    “嘻嘻,古大哥!”

    此刻,天荒地老,细水长流……

    天瞾站在楼梯旁,有点受不了外边陷入两人世界的人,什么东西啊,有了美人忘了爹的逆子。再看不下去了,白眼一翻,径自上楼。

    太昊这才猛然醒悟不见了天瞾的踪影,四下张望,楼梯转角一抹纯白的衣角闪过,人已在了客栈二楼。太昊一面抱怨道:“月仙!等等!”一面拉了萧楚追过去。

    兴许是江湖斗殴的事件见得多了,打打杀杀得事儿完了之后,店子照样开,生意继续做。客栈一二楼用作酒楼供应酒肉饭菜,不多时,客人陆陆续续又上了门来,除了木栏杆稀巴烂、以及望出去对面的房子屋顶给塌陷了一大块之外,一切如常。

    三人拣张干净桌子落座,店小二奉上茶来,太昊点了几个精致小菜,天瞾不喜食荤腥,太昊为他特别点了时令素糕,诸如桂花糕、马蹄酥、冰糖拔丝樱桃之类,口味浅淡。

    太昊自跟在天瞾身边后,还是头一遭结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朋友,与萧楚一见如故亦在情理之中,两人相谈甚欢,很是惬意。一番攀谈,得知萧楚亦正往京城而去,恰巧同路,太昊古道热肠,相邀同行,不想此言正中萧楚下怀,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免费保镖不要白不要啊。

    萧楚先行回房歇息,余下天瞾二人。天瞾不紧不慢地进食,有一口没一口,太昊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

    “月仙……”天瞾席间一直没有出过声,少年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表面上维持笑意,心下却早已惴惴然,刻下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问道:“呃……我知道今天插手了楚楚的事,确实有些鲁莽,你是生我气了麽?”

    许久,方听得天瞾淡然道:“萧楚长得那么机灵可爱的一个孩子被大恶人欺负,我见犹怜,小昊儿会出手帮他在情理之中,我为何要生气?”

    语气虽很是冷淡,然而隐含其中的丝丝酸意却不难听出,太昊心思如此缜密之人,在他身边待了这些年,又如何听不出来?当下便觉得像是喝了天下最甜的蜜汁,甜得发腻。

    至少从此得知,月仙也是很在意他的不是?就不知月仙的在意,是否一如他在意月仙的那般心情了。

    想着不禁笑出声来,天瞾习惯性曲起手指,在犹自傻笑的那人光洁额前敲了两下。

    “笑什么,傻小子,亏你还笑得出来。”太昊那般模样,天瞾也生不起气。

    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放在掌中摩挲,白玉般的手指纤细修长,优雅非常,当年被这只手牵着的感觉仍记忆犹新,不知不觉自己的手掌已可以反握住他。太昊的眼比黑耀石更为深邃,就那样深深看着天瞾。

    他的目光太过深沉,霎那间天瞾以为看着自己人的是伏羲。

    这两人一模一样的脸庞常令他陷入错觉。

    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天瞾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

    一时无话。

    倒是天瞾忍不住,在脑中搜寻话题打破眼前怪异的暧昧气氛,忽然又想到萧楚的事,纱帘之后的瑰色薄唇扬起,天瞾的笑高深莫测,凑近了太昊,一字一句地道:

    “小昊儿,你可知晓自己惹了个什么样的大麻烦回来?”

    太昊一怔,不明所以,“欸?”

    “今晚你要是睡着了,可能会连小命也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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