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你看着镜像,

    你可曾想过其中的人真是自己吗?

    “醒了?”一个小老头用手指敲敲盖在我身上的面罩,他的头就像一个核桃。“感觉好点了吗?”他问。

    “定义 ‘好’这个词。”我说。我不认识眼前这个核桃,但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记不起来,但我确定我曾经见过他。“你是谁?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核桃摇摇头,把手插在裤袋里,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果然,不论再重来个几次,你还是你。”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我可以十分肯定我和他绝逼见过。

    “我是田中,你的机械师。”他打开罩子,倚在一边,说:“来吧,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除了几个带枪的家伙,这很安全,他似乎没有在骗我。我沿着六边形的隔离罩走了一圈。隔离罩是透明的,只是缺了一整块。我能看见对面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小矮人,他们神色紧张。

    犹豫再三,我终于向外迈出了一步,一旁的小矮人马上从座位上弹起来,退到了紧急按钮的边上。我没有管他,只是急切地想找一面镜子照照。我十分忐忑,因为每走一下,都像是踩在金属上。

    很遗憾,我找遍了实验室,却没有看到一个可以反光的东西。于是我走向眼前那方控制台,几个钢铁大个子马上拦住了我的去路。他们身披盔甲,或者换句话说,机甲似乎就是他们的身体。我试图看清他们的脸,却看见了他们头盔反射出我的镜像。齐肩发,额头上还是有那道明显的疤,眼眶深凹,右眼装着一个仪器。脖子上有一星一点的蓝光冒出来。我下意识拿手去摸,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竟也成了金属!我惊慌失措地扫视自己的身体,金属,金属,满眼都是金属!我连连后退,冲回试验台,一拳打在正对控制台的隔离罩上。

    砰!

    疼!

    我缩回手。连同我自己,所有人全都被我吓了一跳。但我没有停下,一下一下的敲打着眼前的这块东西。裂痕在一点点加大。有人架着我将我拖开,我不甘心又猛踹了一脚。整块罩子应声而碎。我挣脱他们,冲向控制台,摁下了按钮。

    “唰!”

    一瞬间,仅剩的四块罩子全都换成了反光面。

    无数个我出现在镜子里。

    “你他妈对我做了什么?”我盯着自己的镜像,盯着镜像里的田中。刹那间,所有关于那场战争的记忆,全都涌了进来。漫天毒雾,尸骨遍野。绝望的哀鸣盖过天边的炮响,断腿的剧痛敌不过内心的煎熬。我头痛欲裂,捂着脑袋蹲下。我明白自己成了什么。他们不是在拯救我,他们是在将我推向深渊!

    突然后脑勺被人重重地推了一下。我回头,是一个大个子。

    “别轻举妄动。”

    我慢慢起身,转过身面向他,抓起枪口抵住自己的额头。

    “开枪。”我说。

    大个子加重了手中的力。

    “开枪啊。”

    田中一撩头发,骂了一句:“这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要再清一次吗?先生。”柴格问田中。他们声音很轻,但我却听得见。

    “差不多了。再来我怕她记忆混乱。”田中说。

    我与他对视,他似乎发觉我听见了一切。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对大个子说:“柴格,把枪拿了,现在没事。”

    高个子柴格说:“小心点先生,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可不记得我们曾经见面过。

    “感觉不舒服吗森蚺?”田中问。

    森蚺?据我所知,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种蛇啊,他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见我愣着,他懊恼地一拍手,说:“瞧我这记性,忘了忘了。我说,森蚺,你感觉不舒服吗?”

    “你,”他指指我,“从今往后,你就叫森蚺。”

    “放你妈的狗屁。”我说,“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记好了,我叫李森。”

    柴格皱了皱眉。

    田中再次懊恼地撩头发: “哦天哪拜托你别再说这个了。”他走进我,对我耳语:“这是革命军,都恨着白鸽呢,你要是不想被群殴就最好别再提这个名字了。相信我,刚才要打你那大个子发誓这辈子要踏平白鸽呢。”

    “你,”我想了半天,愣是把本来想要说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救了我?”这里很危险,有些话我还是少说的好。而且这个自称田中的家伙似乎对我知根知底。

    田中第三次懊恼地撩头发了,他压低声音说:“对,你当时的情况很糟糕,为了延续你的生命,我们不得已才为之。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想法,但是我总归不会害你,请你相信我,好吧?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我反问他。

    “除了我还有几个元老。不过我保证,只要你闭口不谈,乖乖接受你现在叫森蚺,并是一名革命军成员这个事实,没有人会把你供出去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比我矮几乎整整一半的男人,说:“但是我该怎么相信你?”不是他太矮,我再次瞟了一眼镜像,镜像里的我身材高大,身高绝对超出两米。是我太高。

    喉咙突然一阵发紧,整个人突然变得晕晕的。

    “有烟吗?”我问。

    “怎么?烟瘾犯了?”他问。

    我摇摇头:“只是感觉人很难受,很想吐,如果我还吐得出来的话。我想拿烟压压。”

    田中并没有动,只是说:“哦哦哦,别担心,应该是正常反应。去那边坐坐吧。”

    他支走了除柴格在外的所有士兵。

    坐了一会,我说:“头很疼。”

    “理应不会啊,”田中开始替我检查身体。

    “这不是梦对吧?”我问他,“你是真的,不是我的臆想对吧?”

    “当然了。我意识清醒得很。”田中漠不经心地回答。

    “那么那场大战也是真的了。”我喃喃道。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我,第四次撩头发:“森蚺,你到底哪里不舒服?照理来说,你的大脑并不排斥这个机体。有不适反应是正常的,比如烟瘾。这只是你的一种欲望,是你脑部的前额区的两个部位共同作用产生的结果。说白了,这只是一种念头,并不是你的身体真正依赖它,而是你的内心。”

    “我感觉很不好。是不是我的脑子也坏掉了?”

    “不,不,大脑并无大碍。你是我们所找到的大脑保存度最完好的一个了。”田中第五次撩头发,“话说回来,我必须要告诉你,为了有足够的能力和意志去支撑你的身体,使你的大脑不至于负荷太重,我给你装了两块芯片。”

    他指指自己的脖颈,又指指我的,说:“这里,这个地方有一块芯片,辅助大脑控制机体。由于你原配的脊椎已经严重损伤,所以这块芯片也充当了低级神经中枢的作用。它载有一些自我保护机制,类似于人类的非条件反射,或者本能。例如你刚刚用手去锤这罩子,你感到疼,缩回了手,就是这个芯片在作用。看样子运行完美。”

    说着他向我伸出了手,我下意识侧身一避,他笑了一下:“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一边又嘀咕着:“这反应是不是太灵敏了。”

    他把食指在我后颈上敲了两下,说:“这里也有块芯片。它维持你的生命。你瞧你现在身体绝大部分都依赖能源维持。它是控制区,燃料由心脏运送至身体各个部分。你知道的,就像人体的心脏和血管那样。当然,燃料只是个比喻。咳咳。”

    “言归正传。这个芯片将你的大脑与其他部件连接起来,你现在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身体,很大程度上有劳于这块芯片。”

    他又接着补充:“虽然,你现在的身体有机甲保护,但你仍需谨慎,甚至要比对待原先的身体还要谨慎。于是,我也在你全身上下每个角落全都安装了人工神经元,通过触碰反馈信息,让你能在战斗中保护自己的机体。”

    “哦,差点忘记了。记住这一条:一定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你的两块芯片。心脏少了顶多让你断个电什么的,但切断芯片就是要你小命了。”他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说,“切断前面的,失去活动能力,有意识。可是,如果切了后面这个……”

    他吸了口气,神秘兮兮地说:“那你就和一堆废铁没什么两样了。”

    “而且无论是你的神经元链接还是芯片链接,都是结合了你自身的dna所生产的绝对独一无二的东西,全部,全部都只有一份。而且,芯片的线每一条都深入你的大脑,损坏芯片的同时必然会损坏大脑,搞不好整个脑子都会被揪出来。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有存备份。”

    我知道他在唬人,但还是听得心慌慌的。这样看来这所谓的机械人他妈还不如人类呢。怎么这么脆弱啊。

    “喂,老头,”我叫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这两块芯片装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这不是明摆着让子弹朝这打吗?”

    田中举起了手,放在光秃秃的脑袋上。我以为他要第六次撩头发了。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把手放下,语重心长地说:“我不是最初的研发人员,所以我并不清楚他们的初衷。但我想,可能,也是为了仿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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