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帅看着繁星渐亮的夜空,开口道:“治理天下的,是朝廷律法,而不是江湖的规矩。”

    苏澈沉默片刻,道:“曾经梁国,官员贪腐,民不聊生,律法并不足以让百姓安居。”

    盗帅点头,“所以,才有我辈江湖人行侠仗义。在一些官府注意不到的地方,只有江湖人才能出手,这也是江湖存在至今的原因。”

    苏澈皱了皱眉。

    “官府跟江湖的关系,彼此间其实是一样的,有时喜欢,有时不喜。但不管怎样,明面上都是永远对立。墨家以侠义闻名江湖,聚义庄同样如此,虽行侠义之事,可难保良莠不齐,也要受官府节制,有所掣肘。”

    盗帅深吸口气,笑了笑,“与你说这些,其实是想你明白,有时候不能只看表象,或许会有挫败,会被规矩束缚,但只要你所做的无愧于心,那就够了。”

    苏澈道:“那方才,那个驼背老者…”

    “他当然会被官府通缉,但关于此间之事也一样会传入江湖。”盗帅说道:“不是所有拔刀相助的人都是善类,如果没有最后偷袭那一下,他会被人称为‘侠’。但既然出手了,便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一件事。”

    “好了,风凉了,早点回房休息吧。”盗帅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苏澈低了低眼帘,对于盗帅方才所说,他听进去了不假,只是有些东西,还是略感迷茫。

    脚步声自一旁而来,风中带着淡淡的茶香。

    苏澈本以为是商容鱼,但在看去时却有些意外,来人是捧着热茶的玉沁。

    “有些失望?”玉沁道。

    苏澈一愣,连忙道:“这从何说起?”

    “因为过来的不是商容鱼啊。”玉沁淡淡一笑,捧着茶,走近船舷,一样看着水面。

    苏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看到对方此时安静恬然的模样,便突然不想出言打扰了。

    夜风凉却轻缓,一时间变得安静下来。

    茶香清淡,可此时夜有冷风,热气散的很快。

    忽而有轻微却清晰的沸腾声响起,苏澈循声看去,看到了那不大的茶杯中莫名沸腾起来的茶水,茶叶在滚动沉浮着。

    捧着茶杯的双手,指甲整齐,肤白而骨肉匀称,修长却不显骨感,有种本该如此就要如此的美态。

    苏澈唯恐失礼,移开目光。

    他知道那是身边之人以内力催动,真气外放时沸腾茶水,也必然要是意感天地才可造就这般奇异。

    而他也注意到,玉沁手上的纱布解了,伤痕倒也看不清晰。

    “你手上的伤…”苏澈有些犹豫。

    “无碍了。”玉沁翻手看了眼,又朝苏澈亮了亮,“早说过玉蝉膏不错,给你的用了么?”

    苏澈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默默点头。

    “还在想刚才的事?”玉沁问道。

    苏澈应了声,他觉得在对方面前,起码此事是没有隐瞒的必要的。

    “喝茶吗?”玉沁反倒问了句。

    苏澈笑着摇头。

    “我还没喝。”玉沁道。

    苏澈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以为对方是觉得自己嫌弃,所以才不说不喝的。

    玉沁轻笑一声,“你就是这样,老在乎别人的看法。”

    苏澈一怔。

    “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过,也就近来才同行。”玉沁看着他,说道:“以往的事情都是听他说,然后自己去想,勾勒出一幅幅画面,把你放进去。但毕竟也只见过一面,远不能说是熟悉或有印象。”

    苏澈点头,静静听着。

    “可是,这也算是了解吧,从一个最熟悉你的人嘴里,去听闻,去了解你的一切。”

    玉沁语气轻缓,当她心怀杀意的时候,冰冷便要冻彻一切,可当她安静下来讲述的时候,所有的喧嚣便俱要消失,哪怕是风声,都要湮没喑哑。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才习武,才修行?”她看过来,眼神平静,眸子里却仿佛是这片星空,将繁星隐没。

    一瞬间,苏澈有种错觉,周遭的一切都已远离且消失不见,自己的面前乃至自己的世界里,在当下只存在对方一个人。

    或者说,她便是此时的世界。

    苏澈在想她问出的话,这个问题,他以往回答过,对父亲,对周子衿,对颜玉书,对盗帅,对苏府管家,甚至是对护卫苏大强,他都说起过。

    好像也跟眼前之人说过,但他忘记了。

    就如同现在,所有的一切他都好像是忘记了,他忘记了答案,忘记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是跃马扬鞭,逍遥驰骋。还是只因为修行好玩,或者是因为一个人的提议,因为要弥补一个人的遗憾。

    过往一切,凡此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掠过。

    最终,苏澈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玉沁说道,语气里没有起伏,也就没有失望。

    苏澈觉得该说些什么,但玉沁却无声一笑。

    苏澈此时无暇去欣赏大河夜景和眼前美人,只是心绪有些乱。

    “别人所希望的,并不是你必须要背负的。”玉沁说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苏澈抿了抿嘴,“你是说玉书么?”

    “想要一起习武修行的是他,但其实无法修行的也是他。他想要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是他一直有的坚持,而不是你的活法。”玉沁轻轻摇头,“其实这种道理,在你踏上修行路的时候,就该有人问过你。”

    苏澈眼睑微低,“是啊,的确是有人问过。”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玉沁并不在意。

    她说道:“人生一世,不只是为了自己,也要有那么一次为了别人,那现在,我希望你也会为了自己,去想一想。”

    苏澈看着她,脑海中闪过的,是父亲苏定远以往那虽不是直接说明,却总是举例引申要让自己明白道理的场景,还有成长中周子衿对自己的考校。

    还有颜玉书一些老气横秋的大道理,哪怕是到了现在,都不觉得幼稚。

    那是在自己修行的历程中,一段段的阶梯,自己一直在往高处走,正是因为受到了自己身边这些那些人的影响。

    而自己现在,竟会因为此前发生的事心存质疑。

    苏澈自嘲一笑。

    玉沁见此,喝了口茶,转身。

    “玉书以前说的没错,行侠仗义,就是在遇到不公义的事情时站出来。”苏澈说道。

    他想起了自己被父亲逼着从小习武,那时候梁国便官员贪腐,民声已弱,这是苏定远为了让他以后更好地生存,也是寄予了厚望。

    希望苏澈将来能改变这一切。

    玉沁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苏澈仿佛松了口气,他说,“我会做应该做也值得做的事,这就是我习武修行的初心。”

    玉沁看他良久,方才轻抿一笑,“现在,也是我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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