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般,我这只鬼飘在能吓死鬼的空间,随处可见白灯笼。

    郁青在前领路,眼前晃悠着他骷髅的背影,泛黄的昏照从骨架缝隙穿透,更加诡异。他右腰挂剑,左腰佩刀,每一次移步,都奏起喀嚓声的幽鸣,甚是毛骨悚然。这般景象,若换在生前,那么结果定是……好不到哪去。无非就是被吓死,现在悲催一点,死后再被吓。

    一路再没多少惊喜,相同的情节实在出现太多次,最近时常一伙人被一个人带去不知什么地方。我突发奇想,如果有机会,可以借此经验开家冒险旅行社,广告语是——吓死人不偿命。

    阿门,我又胡思乱想了,大伙已然进入目的地范围。

    这貌似是残船的核心,因为这实在是最残破的地方。四角挂灯笼,桌上置香炉,再无其它。空空荡荡的,桌子的形状很像一口冥棺,死静的氛围,很是瘆人。许久后我表达过桌子像棺材的猜想,有人反驳了我的看法,说根本就不像,那压根就是口棺材。几百年都未损伤的上好棺材。

    郁青停下,示意大伙留步,并请大伙围着棺桌席地而坐。

    我泛起强烈的抗拒,怎可能有人愿意坐在棺材样的桌旁?!如果有,我就是傻逼。燕子第一个若无其事坐下,其他几位紧随其后。我傻逼的心情,一时难以被超越。

    郁青反倒立在旁边,对燕子说道:“女侠稍等,少主应该马上就醒。”

    我下意识望向入口,在脑中素描起所谓少主的尊容。虽然骷髅给我感觉就像萝卜,长得差不多。但我想,白萝卜和红萝卜本身还是有分别的。

    静静的等,偶吹过阴风阵阵,郁青一点不懂地主之仪,一杯茶水也没有。当然,即便有,相信也没人会喝。于是乎,大伙干巴巴坐着,大眼瞪小眼,一秒、两秒、许多秒的等待着。好比一场特殊的竞技,在诡异的环境里比试耐力,参赛者要求拥有相同的特质,看上去必须傻不拉几。

    所以,在众人中,庞寒始终是最合格的人选。

    这货很有耐心的坐着,估计他压根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因为有目标的等待最难耐,无目标的等待只是无聊的发呆,难度不一样。

    又等了一会,四角的灯笼忽然熄灭,棺桌上的香炉竟冒起紫光,照耀着飘绕上升的青烟。

    多双目光齐刷刷扫向入口。

    吱吱吱地蠕动声,越来越清切,仿若近在咫尺,就在身旁。

    气氛瞬间飙升到极致,无尽猜想,下一秒会在入口出现何样身影?

    果断的,无一人猜中,因为人家并非从入口进来。只听得蠕动声猛然变强,棺桌上的香炉突地动了动,然后跳跃而起,悬浮在空。

    大伙连回过头来,棺桌裂开口子,徐徐豁开,一只白骨的手臂伸出。

    郁青连恭敬道:“少主贵安。”

    震惊的定不止我一个,因为谁能想到,一具骷髅竟在大伙眼皮底下睡大觉。

    它从棺桌里坐起,没精打采的姿态,和庞寒失落时很有一拼。个头比较矮小,就像十五、六岁的少年。眼部用一条黑布蒙住。

    郁青介绍道:“这就是我家少主。”

    除了麻省礼公,大伙拥有相同的血肉,同样的眼光——莫名其妙地好奇。

    啊,这少年骷髅着实带着几分异样的气息。

    它死气沉沉道:“不用客气,叫我郁凌少主就可。”

    我想说,这货果然不客气,直接把所有人都当下属了。

    麻省礼公率先开口道:“郁前辈,晚辈应约而来了。”

    我再一次崩溃,自从上了这残船,麻省礼公就仿佛返老还童了,见谁都叫前辈。

    郁凌继续不客气道:“是麻小鬼啊,你的事稍后再说,等我先处理之前外面的事。”说着,扭头看向燕子,楞了楞,若有所思地问:“你叫什么?”

    燕子也是楞了楞,估计是在错愕这货一开口就问姑娘芳名,什么坏习惯。

    顿了顿,才回答道:“樱燕。”

    “樱燕?”郁凌摇头晃脑的,像在苦思,“这名没听过,不过好像在哪见过你。”

    “是吗?”燕子说:“我是最近才知道有活着的骷髅存在。”

    “不是最近。”郁凌果断说。

    燕子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时候?”

    郁凌想了想,才说:“不是最近,必是很久以前,所以,不太记得了。”

    我那个汗,说等于没说。而且我非常怀疑这货,明明蒙着眼睛,怎敢张口就说见过燕子?这不是信口雌黄么?!

    燕子用手在郁凌眼前晃动,问道:“你能看见我?”

    “别晃了,我能看见。”郁凌说:“我这双眼睛,是那人给的,它能看清这船上的每个角落,但别人不可以看见这双眼睛。”

    “啊,原来如此,那看见会怎样?”燕子又问。

    “还是不看见的好,别问了。”郁凌说。

    “那人是谁?”燕子还问。

    静下,停顿片刻后郁凌反问:“先告诉我教你‘冥葬’的是何人?”

    “但我先问的,作为礼貌,你就要先回答。”燕子说。我忽然发现,女人都有耍无赖的天分,这方面有时甚至比男人还强大。无论是燕子,还是视线一直不离庞寒的麻玉玉。

    郁凌无奈地晃了晃头颅,沉闷道:“那人就像神,他随手一挥,便在船上结下了‘域界’。”

    “随手一挥……”燕子重复了好几声,好似被震住。

    “好了,我其实已给你两个信息,现在应该回答我的问题。”

    燕子收回心神,答道:“啊,我是我师傅的徒弟,自然是我师傅教的。”

    “他是你师傅!”这回,换作郁凌被震住,连追问:“你师傅是不是一个中年男人?”

    燕子点头道:“是。”

    郁凌表现得更加震惊,急追问:“你师傅是否爱酒?”

    燕子又点头:“是。”

    郁凌已然震惊得好似发现自个怀孕,惊疑不定地问:“你师傅是不是身着白衣,碧发金瞳?”

    燕子摇着头:“不是,我师傅是正常人,就一普通酒鬼。”

    我想起死的那夜,曾见过燕子的师傅,那家伙确实是个酒鬼,都见鬼了还不忘喝酒。我这只鬼可以作证。

    但,郁凌却似不信。不,准确的说,这货已然有几分神经的症状。猛摇着头颅,骨嘴里念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除了那人,不会再有人会使‘冥葬’,这是他的招数,如此可怕的招数,只有他才会……”这货没完没了起来。

    郁青插话道:“女侠,还望实情相告,此事对少主很重要,那人到底在哪?”问着,手不自觉放到剑柄上。

    “我说的是实话啊。”燕子说:“要不,你好好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人,我再好好想想。”

    我想说,燕子确实是个聪明的姑娘。

    郁青握紧剑柄,咬着牙关,像即便拼死,也要逼燕子说出真相。

    这时,郁凌却突然扬起手,阻止道:“郁副将不要乱来。”说完转向燕子,仿若真淡定了些,说:“这事说来话长,我需要想想。”

    大伙立马又进入耐力竞技状态,谁也不多言,洗耳恭听的等着。

    想了一会,郁凌才娓娓道来。

    说许多年前,郁家庄欲效仿郑和大人,远征大洋。于是,郁老庄主令正年少的庄内天才郁凌挂帅,招揽江湖有志侠士,组成郁家军。厉兵秣马近三年,于龙湾出海,随风而行,恣意驰于重洋。航行数月,驶入一无名海域,遭遇滔天大浪,陷入其中,人事不省。待醒转过来,已然身处迷失黑洞,并被八艘骷髅贼船包围。

    那时,突然出现一男人,身着白衣,碧发金瞳,只一招,便将八船骷髅尽灭,凭空里,令敌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所用招数——正是“冥葬”。随后,郁家军因难分敌友,围攻男人。可,男人随手一招,便将整个郁家军打败。男人却不迫害,只问郁家军是否继续相战。郁家军自然不肯轻易气馁,奋起再战,七战七败,每次居然都输于男人随意的一招。只得暂且罢手。

    随后一天,男人告知,郁家军正身处通往幽冥荒域的“幽径”。此径与幽冥荒域相仿,只是更加脱离了时空,时间永远停在同一轮轴,空间永久留在迷失的角度。男人向郁家军断言,若困于此径,便永世无法脱离。郁凌不信,要带郁家军重回大洋之上。男人说不信就试试,一年后再来见分晓,便离去。

    一年中,郁家军绞尽脑汁,想尽方法,皆无法离开此径,始终都不过是在迷失中航行。

    第二年,男人如约而至,又断言郁家军虽困于此,却可因此得永生,代价是失去血肉,沦为骷髅。郁凌虽已见过骷髅贼船,却仍旧不信,说不生即死,骷髅怎可能活。男人依旧说不信可试试,再一年后见分晓,又离去。

    这一年中,郁家军谨防男人使诈,随时高度警惕。可,却仍旧如男人所讲,血肉一天天溃烂,终只剩一身白骨,魂却不灭。

    第三年,男人照旧如约而至,所有言语皆应验。郁家军终放下执念,对男人彻底拜服。

    于是,男人随手一挥,在残船上结下一小型“域界”,并于界中放置一盏紫炎灯,说那盏灯可保残船自由通行于“迷失黑洞”与“幽冥荒域”,代他守护此地。并答允待他解决《外域志》的事后,便回来,教郁家军真正重回大洋,重返内域大世界的方法。再度飘然离去。

    但是,这一次离去,男人再没有回来过。郁家军守望在幽径,来回穿梭,从最初的默默等待,渐渐变成想方设法欲寻到那男人,只为回家。

    说完,郁凌和郁青都表现得心情沉重。

    大伙听完,表情也很沉重,因为这故事实在有些玄幻,难分真假,便一时没了言语。

    而这时,郁凌却突然惊咋而起,望向燕子,看上去非常激动:“啊啊!我想起了!我记得在哪见过你了。”

    燕子满面莫名,不置可否地呆呆问:“在哪?”

    “牛首山。”郁凌兴奋不减道。

    “牛首山?”燕子思索着,半信半疑道:“真的吗?可那地方我连听都未听过。”

    郁凌却十分肯定道:“我既然忘而又想起,定不会再记错,就是牛首山。还记得那是我远征大洋前,前往牛首山祭奠郑和大人。那日,风雨潇潇,牛首山上,凌峰之巅,你为一青年男子流着泪,却拔剑在手,与那男子相战,肩上中有三剑。想来,必留有剑痕,是真是假,你看看自己肩上便知。”

    我鄙视,什么肩上?分明是借机好色。不由得笑了,燕子怎可能上当?!而且,不说别的,光说燕子会流泪,还是为拔剑相向的男子流泪,我不信,死都不信。

    可是,转眼看向燕子,她却一脸震惊,急切而紧张地问:“真的?!”

    “相信就是真的。”郁凌坚定的说。

    这话让我顿时没了想法。

    燕子再次紧张的问:“那男子是谁?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那男子是谁,但我记得那是……”郁凌信心满满地说:“宣德九年。”

    宣德九年?宣德!岂不是五百多年前?!我在匪夷所思中跟着震惊了,若这是真相,那么……燕子的真相岂不是老巫婆。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将视线锁定身旁年轻貌美的燕子,不安的等着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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